第7章 第7章
“死人了！陆周，快来啊！你爸爸被雷劈了！”这句连骂人都显得恶毒的话，在这一瞬成了真。
方知脑袋一片空白，她机械性的重复着脚下的步伐。豆大的雨滴打在人脸上生疼，让人睁不开眼。
有个人卧倒在田野里，那一行的秧苗插到一半，一半是绿色一半还是黄色的地皮。方知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颤颤巍巍地伸手去试探他的鼻息，但结果已经注定。
远处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划破雨帘而来，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可地上的人再也不会摸着他的头安慰他一句。
方知跪在男人的尸体边上，眼泪和雨水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这灾难来的太突然，但只有方知知道，这是可以避免的。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因为她的大意而被夺去。
方爸爸走得慢，他裤腿上满是泥水，举着伞撑在两个孩子头顶。
他看向伏在陆父尸体上，嗓子快要哭哑的陆周，眼眶慢慢变红。但方知的反应却让人觉得意外，他去拉两人的手：“阿知，陆周，先跟我回去。不知道还会不会打雷，这里太危险了！”
方爸爸朝身后听见动静跑来的村民喊：“快把孩子抱走，这里不能呆！”
都是做惯了农活的人，力气大得很，一手就捞起一个。陆周被抱在怀里后，安静却剧烈地挣扎起来，又踢又挠。
抱着他的汉子没料到，脸上被挠个正着，不免有些恼。
“达叔，你们把陆叔。”方知打了个哭嗝：“也一起带回他家里吧！”
大家对死人有些忌讳，但都是一个村的，陆仁平时又老实从不与人争执。想到这，大家都忍不住叹口气，方家村里辈分高的方大爷爷就指了几个人。
很快，陆家父子被送回了陆家，大家都各自散了，说等雨停了请村里的书记来商量陆仁的后事。
人群散去，粗糙的水泥地上，留下一片杂乱的带着泥水的脚印。像这一天里发生的事情一样，来的突然，留下个烂摊子。
陆爸爸被放在床上，陆周就坐在一旁的地上，握着他爸爸的手。大概是哭得累了，他木木的，像是一尊没有生气地雕像。
“阿知，你先回去让妈妈给你换衣服好不好？爸爸给哥哥换。”方爸爸说完，没得到任何回应。他叹一口气，陆周小小年纪，亲生父亲发生这样的事，伤心正常。但他家这个女儿是怎么回事？
两家一家住村头一家住村尾，除了陆家人偶尔来买东西再没有什么多的交际了。陆周大方知两岁，以前也从没见俩人在一块玩过。
方知眼睛肿的像个核桃，连睁开都觉得酸痛，头也发沉。“陆周哥哥，我们先给叔叔换身干净的衣裳好吗？”
陆周这才有了些反应，他看见父亲手上，脸上都是干了的泥巴。手指头伸过去，想要给他擦擦，却碰到父亲冰凉的身体。
“好。”他嗓子哑得不像话，开口才发觉喉头的刺痛。
陆周像是身体和灵魂被分割成两部分，现在行动的，只是具躯壳。他打开旧衣柜，翻了翻，发现父亲的衣服都被洗的掉色，不知穿了多少年还舍不得扔。
三个人费力给陆仁换上干净体面的衣服，打水给他收拾好。
方爸爸在陆家给陆周拿了套衣服，就拉着两孩子往方家去。秋天的雨落在身上，让人止不住的一阵阵地发着抖。
下那么大的雨，方知却突然跟中了邪一样冲出去，而后又传来陆周爸爸身亡的消息。方妈妈焦急的在家里等待，也没心思干活，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看见父女俩出去一趟，浑身都湿透了不说，还带回了这场祸事的主角陆周，方妈妈愣了愣神，而后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烧了热水，快去洗个澡，把湿衣服换下来。”
这场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它来的目的就是陆爸爸。
陆家不大的厅堂里站满了人，人人都面色凝重。
“我们先商量下陆周他爸的后事怎么办，再就是陆周日后的生活问题。”老书记眉头紧锁，吐出一口烟。
陆家就是方家村里少见的外姓人，陆周爷爷是当初下乡的知青，和陆奶奶早就过世。陆妈妈当初生陆周时难产去了，外公外婆这么多年没什么来往。
现在陆爸爸意外离世，陆周成了孤家寡人。
想到这里，老书记的视线划过在场的人：“陆周这孩子命苦，但好在也十二岁了，以后一家一顿饭这孩子也就养大了。”
一位面如满月的妇人，听了这话，面色不忿：“二叔，我们自己家里几张嘴都顾不过来，哪里有能力养这么个半大的小子。”
说完，又嘀咕：“何况，陆周克死了他妈，现在又害了他爸，我们家可不敢靠近他。”音量不大，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
刚刚还响应书记点头的人，此刻便神色异常起来。
“这是意外，和陆周有什么关系。”方爸爸最厌恶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他的腿就是因为方奶奶迷信，带他去看什么半仙，落下的残疾。
“你不怕，那你家养陆周啊！”妇人一对吊梢眉高高挑起，看起来有些凶。
方知一直握着陆周的手，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此刻听了眼睛一亮。“爸爸，让哥哥祝我们家来好不好？”
方爸爸对上女儿清澈的眼睛，有些语塞。他是不信陆周克谁这种事，但也养不起他。
那女人听了嗤笑一声，面上的不屑一览无遗。
陆周的抚养问题，不是件容易解决的事情。但现在天气热，陆爸爸送葬的事迫在眉睫。
陆家没有亲戚，现在又每个主事的人，于是陆爸爸的丧事便一切从简。席间，小孩们跑来跑去嬉笑着，大人们也热热闹闹的说着话。
陆周守在堂屋里陆爸爸的棺材边，整整两天一夜没说过一句话。他眼睛满里血丝，又空无一物。
“上路！”随着这一声喊，棺材被六人抬了起来，村里几个半大的小孩搬着花圈，有人点燃鞭炮。陆周突然疯了一样冲上去，抱住那装着他父亲的棺材，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惶，喉间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有那心软的背过身去抹泪，也有人嫌他没眼色，耽误事，上来掰陆周的手。他指甲盖因为太过用力而翻开，上了黑漆的棺材板上留下一道道指痕。
方知没在现场，她那天淋了雨后就病倒了。方妈妈给她熬了姜茶喝下，准备第二天上医务室。但夜里她就发起烧来，满嘴胡话。
一会是陆叔叔，一会是上一辈子的事。方妈妈听得心惊胆战，就怕她小孩子家眼睛干净，看了什么脏东西。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方爸爸骑上三轮车，方妈妈用大毛毯把方知整个裹住坐在后面。
一路颠簸着到了医务室，医生被从甜美的梦乡中拽出来，给方知吊了两瓶水。
方知却还是高烧不退，而且开始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般。村里的医生建议往市医院送，夫妻俩又带着方知往市里去。
白色的病床上，方知小脸红彤彤的，嘴唇干的起了皮。睡着了依旧咳个不停，小身子蜷成一团。
“还好送来的及时，不然这样烧下去脑子要烧坏的。”医生走后，奔波了一夜的方妈妈后怕地哭了。
两天后，方知病情稳定下来，医生也说她这病，烧退下来就没事了。但方妈妈被吓坏了，所以方知现在依旧住在医院。
“叫你下那么大雨跑出去！”方妈妈坐在床边给方知削着苹果。
“妈妈，我再也不会了。”不过两天，方知以往还肉嘟嘟的小脸瘦了一圈，方妈妈看了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这两天，方知像是被困一个泥潭里，脑子里灌满了浆糊。前世今生，在她脑海里不停地转换。
一会是前世听到毫无交集的乡亲去世时，自己随意的感叹。一会是陆仁卧在地上，那双不甘心闭上的眼睛。
铺天盖地的愧疚，不安压倒了方知，再加上淋了雨，于是演变成一场来势汹汹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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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脑袋一片空白，她机械性的重复着脚下的步伐。豆大的雨滴打在人脸上生疼，让人睁不开眼。
有个人卧倒在田野里，那一行的秧苗插到一半，一半是绿色一半还是黄色的地皮。方知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颤颤巍巍地伸手去试探他的鼻息，但结果已经注定。
远处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划破雨帘而来，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可地上的人再也不会摸着他的头安慰他一句。
方知跪在男人的尸体边上，眼泪和雨水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这灾难来的太突然，但只有方知知道，这是可以避免的。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因为她的大意而被夺去。
方爸爸走得慢，他裤腿上满是泥水，举着伞撑在两个孩子头顶。
他看向伏在陆父尸体上，嗓子快要哭哑的陆周，眼眶慢慢变红。但方知的反应却让人觉得意外，他去拉两人的手：“阿知，陆周，先跟我回去。不知道还会不会打雷，这里太危险了！”
方爸爸朝身后听见动静跑来的村民喊：“快把孩子抱走，这里不能呆！”
都是做惯了农活的人，力气大得很，一手就捞起一个。陆周被抱在怀里后，安静却剧烈地挣扎起来，又踢又挠。
抱着他的汉子没料到，脸上被挠个正着，不免有些恼。
“达叔，你们把陆叔。”方知打了个哭嗝：“也一起带回他家里吧！”
大家对死人有些忌讳，但都是一个村的，陆仁平时又老实从不与人争执。想到这，大家都忍不住叹口气，方家村里辈分高的方大爷爷就指了几个人。
很快，陆家父子被送回了陆家，大家都各自散了，说等雨停了请村里的书记来商量陆仁的后事。
人群散去，粗糙的水泥地上，留下一片杂乱的带着泥水的脚印。像这一天里发生的事情一样，来的突然，留下个烂摊子。
陆爸爸被放在床上，陆周就坐在一旁的地上，握着他爸爸的手。大概是哭得累了，他木木的，像是一尊没有生气地雕像。
“阿知，你先回去让妈妈给你换衣服好不好？爸爸给哥哥换。”方爸爸说完，没得到任何回应。他叹一口气，陆周小小年纪，亲生父亲发生这样的事，伤心正常。但他家这个女儿是怎么回事？
两家一家住村头一家住村尾，除了陆家人偶尔来买东西再没有什么多的交际了。陆周大方知两岁，以前也从没见俩人在一块玩过。
方知眼睛肿的像个核桃，连睁开都觉得酸痛，头也发沉。“陆周哥哥，我们先给叔叔换身干净的衣裳好吗？”
陆周这才有了些反应，他看见父亲手上，脸上都是干了的泥巴。手指头伸过去，想要给他擦擦，却碰到父亲冰凉的身体。
“好。”他嗓子哑得不像话，开口才发觉喉头的刺痛。
陆周像是身体和灵魂被分割成两部分，现在行动的，只是具躯壳。他打开旧衣柜，翻了翻，发现父亲的衣服都被洗的掉色，不知穿了多少年还舍不得扔。
三个人费力给陆仁换上干净体面的衣服，打水给他收拾好。
方爸爸在陆家给陆周拿了套衣服，就拉着两孩子往方家去。秋天的雨落在身上，让人止不住的一阵阵地发着抖。
下那么大的雨，方知却突然跟中了邪一样冲出去，而后又传来陆周爸爸身亡的消息。方妈妈焦急的在家里等待，也没心思干活，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看见父女俩出去一趟，浑身都湿透了不说，还带回了这场祸事的主角陆周，方妈妈愣了愣神，而后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烧了热水，快去洗个澡，把湿衣服换下来。”
这场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它来的目的就是陆爸爸。
陆家不大的厅堂里站满了人，人人都面色凝重。
“我们先商量下陆周他爸的后事怎么办，再就是陆周日后的生活问题。”老书记眉头紧锁，吐出一口烟。
陆家就是方家村里少见的外姓人，陆周爷爷是当初下乡的知青，和陆奶奶早就过世。陆妈妈当初生陆周时难产去了，外公外婆这么多年没什么来往。
现在陆爸爸意外离世，陆周成了孤家寡人。
想到这里，老书记的视线划过在场的人：“陆周这孩子命苦，但好在也十二岁了，以后一家一顿饭这孩子也就养大了。”
一位面如满月的妇人，听了这话，面色不忿：“二叔，我们自己家里几张嘴都顾不过来，哪里有能力养这么个半大的小子。”
说完，又嘀咕：“何况，陆周克死了他妈，现在又害了他爸，我们家可不敢靠近他。”音量不大，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
刚刚还响应书记点头的人，此刻便神色异常起来。
“这是意外，和陆周有什么关系。”方爸爸最厌恶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他的腿就是因为方奶奶迷信，带他去看什么半仙，落下的残疾。
“你不怕，那你家养陆周啊！”妇人一对吊梢眉高高挑起，看起来有些凶。
方知一直握着陆周的手，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此刻听了眼睛一亮。“爸爸，让哥哥祝我们家来好不好？”
方爸爸对上女儿清澈的眼睛，有些语塞。他是不信陆周克谁这种事，但也养不起他。
那女人听了嗤笑一声，面上的不屑一览无遗。
陆周的抚养问题，不是件容易解决的事情。但现在天气热，陆爸爸送葬的事迫在眉睫。
陆家没有亲戚，现在又每个主事的人，于是陆爸爸的丧事便一切从简。席间，小孩们跑来跑去嬉笑着，大人们也热热闹闹的说着话。
陆周守在堂屋里陆爸爸的棺材边，整整两天一夜没说过一句话。他眼睛满里血丝，又空无一物。
“上路！”随着这一声喊，棺材被六人抬了起来，村里几个半大的小孩搬着花圈，有人点燃鞭炮。陆周突然疯了一样冲上去，抱住那装着他父亲的棺材，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惶，喉间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有那心软的背过身去抹泪，也有人嫌他没眼色，耽误事，上来掰陆周的手。他指甲盖因为太过用力而翻开，上了黑漆的棺材板上留下一道道指痕。
方知没在现场，她那天淋了雨后就病倒了。方妈妈给她熬了姜茶喝下，准备第二天上医务室。但夜里她就发起烧来，满嘴胡话。
一会是陆叔叔，一会是上一辈子的事。方妈妈听得心惊胆战，就怕她小孩子家眼睛干净，看了什么脏东西。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方爸爸骑上三轮车，方妈妈用大毛毯把方知整个裹住坐在后面。
一路颠簸着到了医务室，医生被从甜美的梦乡中拽出来，给方知吊了两瓶水。
方知却还是高烧不退，而且开始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般。村里的医生建议往市医院送，夫妻俩又带着方知往市里去。
白色的病床上，方知小脸红彤彤的，嘴唇干的起了皮。睡着了依旧咳个不停，小身子蜷成一团。
“还好送来的及时，不然这样烧下去脑子要烧坏的。”医生走后，奔波了一夜的方妈妈后怕地哭了。
两天后，方知病情稳定下来，医生也说她这病，烧退下来就没事了。但方妈妈被吓坏了，所以方知现在依旧住在医院。
“叫你下那么大雨跑出去！”方妈妈坐在床边给方知削着苹果。
“妈妈，我再也不会了。”不过两天，方知以往还肉嘟嘟的小脸瘦了一圈，方妈妈看了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这两天，方知像是被困一个泥潭里，脑子里灌满了浆糊。前世今生，在她脑海里不停地转换。
一会是前世听到毫无交集的乡亲去世时，自己随意的感叹。一会是陆仁卧在地上，那双不甘心闭上的眼睛。
铺天盖地的愧疚，不安压倒了方知，再加上淋了雨，于是演变成一场来势汹汹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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