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先生,你还没死?_妖里妖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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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先生,你还没死?

  干净的小院,西边的厢房里。

  房门大敞,雨水打着屋檐,

  嘀嗒,嘀嗒……

  房间里,亮着一盏油灯。

  昏暗的光晕透过纸糊的窗棂,映出两道模糊的身影。

  陆正安伏在案上,手中拿着一只笔,在宣纸上挥毫疾书。

  清秀,俊逸的字迹随着笔尖落定,百字文章工正整洁。

  陆正安放下毛笔,

  双手捻着宣纸两角轻轻提起。

  对着宣纸连续吹了好几口气,

  让笔墨干的能快一些。

  “古篆?”

  “了不得了,平日里,你就靠着这些东西吃饭吗?”

  “确实有些屈才了!”

  角落,一个道人坐在板正的青石堆里,面色苍白。

  陆正安闻声瞥了一眼道人,将宣纸放下,面上有些诧异。

  “先生伤的这么重,怎么下床来了?”

  他起身,走向角落,

  那里碎石遍布,

  还立着几个没有铭文的墓碑。

  姜道人此时就坐在一块空碑前,

  神情恍惚,余味不明。

  陆正安走来,脚步声惊醒了他。

  姜道人回神,手伸向褡裢,

  一尺有余的方寸间,

  那双大手摸索不停。

  可最终,

  道人叹了一口气,又将手掌收了回来。

  “我有一个故人,与你很像!”

  眸光涣散,心神中没有其他了。

  陆正安摇头笑了笑,他已经来到了道人的身旁。

  找了一个空隙坐了下去。

  “先生来乾列,是为了什么?”

  陆正安抱着一个青石空碑,面上平静。

  从杂乱的石堆里摸到了一把刻刀,

  一手按着石碑,一手握着刻刀在石碑上篆刻。

  咯吱~咯吱~

  石屑随着他的刀,如雪一般纷飞,落在了地上。

  “济世救人,也为求名!”

  姜道人紧盯着陆正安的手,目光随着刻刀游走。

  陆正安手中的刻刀一滞,眼中的神色炙热。

  咯吱声又响起来,胳臂下移,开始篆刻第二个字。

  “我在乾列生活了十八年,并未觉得哪里不好!”

  “先生现在,自身都难保了!”

  “怎还想着济世救人?”

  姜道人眉毛一挑,忽又舒展开来。

  他轻轻一笑,盯着认真篆刻墓碑的陆正安,

  淡然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归根到底,有些东西是不能长久留在世间的!”

  啪~

  刻刀跌落。

  一丝嫣红沾染了墓碑。

  陆正安握着食指,皱起眉头。

  一时走神,竟然伤到了手。

  今日真是晦气,

  雨下了一天,本就潮湿的西厢房都快发霉了。

  陆正安也没起来,就坐在脸色苍白的姜道人身边。

  两个人沉默的看着黑漆漆的院子。

  只有雨水,顺着屋檐,

  不时滴落两滴,穿插在他们的目光中。

  屋里,那盏油灯昏暗。

  夜风吹进来,灯芯摇曳。

  将两个的影子拉的肥胖,不成样子。

  “你孤独吗?”

  姜道人收回目光,低下头,看着身前的空碑,声音沙哑。

  陆正安回神,秀眉微蹙。

  孤独?

  什么叫孤独!

  他思虑再三,眼神坚毅,回道:“我很好,不曾孤独!”

  姜道人哼一声,不知是笑还是什么。

  陆正安斜靠在墙上,转过头来,盯着姜道人,轻声道:

  “我自幼是比不得别人的家孩子的!”

  “尚在婴童时,走路,学话,都要慢上他人年余。”

  “五岁时,城中与我一样大的孩子,《诗三百》,《千字文》,倒背如流,而我……”

  少年说到这里时,

  忽而低下了头。

  有风吹进来,姜道人打了一个寒颤。

  轻轻抬起头,一双眼睛略显混浊。

  “将门关上吧,我有些冷了!”

  陆正安起身,踩着草鞋去关门。

  他的背影单薄,毫无血气。

  吱呀~

  两扇房门关好,房间里不再寒冷。

  陆正安回头,看向角落里,

  突然,他的神色有些慌张。

  姜道人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的胸前,黑色的血打湿了布衣。

  “先生,先生?”

  姜道人闭着眼睛,没有回应。

  陆正安急了,赶紧跑过去,

  抓住道人一条胳臂。

  哪知,

  入手冰凉。

  “先生……”

  陆正安只觉得眼睛发涩,心中五味杂陈。

  他放下了姜道人的胳膊,

  斜靠着墙壁瘫在了地上。

  桌案上那一盏油灯昏晕,

  一时他的眼睛热腾腾,

  看东西都有些模糊了。

  唉~

  一声轻叹。

  陆正安重新坐直了身子,

  手摸向一旁的乱石中。

  那把被他丢掉的刻刀重新握在了手里。

  陆正提着刻刀弯腰俯身,

  在姜道人面前的一块空碑上,

  比比划划,却是迟迟没有落刀。

  “先生是道家人,有济世之怀,这墓志铭,自然是要好好揣摩!”

  说罢,陆正安起身,情绪很快平复。

  他走到书案前,重新铺上一张宣纸。

  纤细的手指提起毛笔,在砚台中醺沾。

  “可惜,我不知你的真名,只听他们叫你姜道人了!”

  陆正安自语,提着笔迟迟没有落墨。

  “我叫姜正!”

  “来自丰州数千里外的广元府!”

  “三寸山朝天观,是我的修行的地方。”

  熟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其中略带一丝笑意。

  啪嗒~

  一只毛笔跌落,

  墨迹昏晕,

  宣纸上,黑污一片了。

  陆正安匆忙回头,对上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眸。

  “先生还活着?”

  姜道人眉毛一挑,扯了扯布衣,眼神不太好看。

  “太累了,方才一不小心睡着了!”

  姜道人的声音变得逐渐浑厚起来。

  脸色也不再苍白,

  有了些许的血色。

  陆正安大步走过来,神色复杂,胸口起伏不定。

  这个道人,

  真有意思。

  “先生没事就好!”

  清澈的眸子上下打量,确认姜道人真的还活着,

  陆正安松了一口气,面上也多了一丝笑意。

  姜道人背靠着墙,往上提了一提,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坐姿,道:

  “方才你是要为我立碑做转?”

  陆正安颇有些不好意思,他点点头道:

  “我以为先生已经……”

  姜道人笑了,打断陆正安,抬起一只手摩挲面前的空碑。

  轻声道:“其实不必如此麻烦!我一个人来,一个人走,不带来什么,也不带走什么!”

  说到这里,姜道人看向陆正安,眼神里带着一丝祈求。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儿吗?”

  陆正安点头,脱口道:“先生客气了,你救过我一命!”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更遑论救命之恩?”

  姜道人听后笑着摇头,道:“算了,暂且不提这事儿!”

  “现在精神好了些,也睡不着了!”

  “你再跟我讲一讲你的事情吧!”

  陆正安:“”

  这个道人,思维跳度也太大了,

  他有些跟不上节奏了。

  姜道人盯着陆正安,笑道:“我很好奇,五岁时,别人家的孩子能背《诗三百》,《千字文》,你又是怎样一种状态?”

  陆正安闻言,神色一滞,有些不太自然。

  他犹豫片刻,重新坐到了姜道人的身边。

  “先生既然想听,那我就继续说了!”

  陆正安靠在墙上,目光凝聚,脑海中浮现一幕一幕的画面。

  “我天生愚钝,是比不上他们的!”

  陆正安神情有些低落,似是不愿提及这些事情,

  但是,又想找一个人诉说。

  “五岁那年啊,我被先生赶出了私塾!”

  “只因我读了两年私塾,还写不出一个囫囵的字来!”

  “连笔也是不会握的!”

  姜道人眼神一凝,有些匪夷所思。

  刚才他可是亲眼见到,

  陆正安写的一手好字,

  笔力刚劲,少说也有十几年的功夫了。

  “先天灵智,有先开和后开之分,你属于后者吧!”

  姜道人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这么安慰。

  他看的出来,眼前这个少年啊,

  看似沉默寡言,实则大智若愚。

  不显于外表罢了。

  陆正安听了姜道人的话,先是自嘲一笑。

  后又眼神变得温柔起来。

  “我的娘亲,是乾列有名的才女!”

  “被赶出私塾后,一直都是她在教我识字读书!”

  “以至于,她被人笑话,嫁了一个废物,又生了一个废物!”

  陆正安讲到这里,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情绪。

  姜道人听后,颔首低眉,手贴在了褡裢上,轻声道:“你娘亲她……”

  陆正安盯着油灯,长出一口气,道:“走了,走了十年了!”

  “相思成疾,药石无灵!”

  “明日,是她的忌辰了!”

  两人一时无言。

  气氛安静,除了屋外不停的雨声。

  还有那盏油灯,

  霹雳啪嚓的燃烧声。

  “抱歉!”

  许久之后,姜道人开口。

  陆正安微微一笑,秀眉舒展,道:“先生不必介怀,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一切都是天注定。”

  姜道人点头,目光落在几座墓碑上,

  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道:“你现在所做的这些营生是……”

  陆正安回头,随手拿起一块青石,笑道:“娘亲走的那年,我才八岁!”

  “爹爹进京赶考,了无音讯,家中无人操持娘亲的葬礼,是我找到了街尾棺材铺的老板,跪了一天一夜,他见我可怜,于心不忍,送了一口棺椁给我,娘亲才得以入土!”

  “我谨记这一恩情,后来,他见我沉默寡言,便收我做了个徒弟,将这一行的手艺尽相传授给我!”

  陆正安说着,指向地上的青石,不远处一些器具。

  姜道人抬头,借着昏暗的灯光,

  这才看清,一个架子上,

  工器一应俱全。

  还摆着一些散乱的泥胎。

  “你是一个手艺人!”

  姜道人感慨。

  陆正安闻言苦笑,道:“其实,我只跟他学了三个月,他就走了!”

  姜道人:“”

  陆正安:“!”

  察觉到先生理解错了,陆正安赶紧解释:

  “十年前,他突然离开乾列了!”

  “说是有大事儿发生,瘸着一条腿,什么也没有带,都留给我了!”

  “铺子我每隔上几日都会去打扫的,就在街尾,已经很久没有开……”

  说到这里,陆正安突然闭嘴不言。

  他干净利索的起身,招呼姜道人去休息。

  明日,他还要去看娘亲。

  姜道人沉默,由陆正安扶着,朝着房间走去。

  “先生的伤势真的没有问题吗?”

  陆正安打着一把伞,小心翼翼扶着姜道人走出了西厢房。

  深夜有些冷,脚下也有些滑。

  他很认真,扶着姜道人进了房间。

  “无碍,死不了!”

  走进了房间,陆正安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将油灯点亮。

  入眼,一件五颜六色的道袍挂在床头,

  干净工整。

  “明日若是可以……”

  “我想陪你一起去上坟!”

  “如何?”

  一阵风吹来,油灯灭了。

  陆正安身形一滞,

  房间里寂静无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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