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九十六_精打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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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九十六

  烟头扔在地上,很快就灭了。

  没有路灯,没有车辆,没有行人,黑暗、寂静、冰凉,这是什么鬼地方?电视里、小说里说的那些平静祥和的小村庄都是杜撰的吗?又一股冷风扫过,我把暮雨搭在我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硬给他穿回去,他挣扎两下,忽然就乖顺了。系好扣子,我竭力抱紧他的肩膀,却终于恼恨自己生得过于单薄,没法给他足够的温暖。

  “回家吧,冷!”我拿袖子擦了把眼睛,拉着他就走。

  暮雨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握紧我的手。

  刚进院门,妹子就高高兴兴地跑出来,跟她哥说,三婶儿来电话了,小姑娘说愿意处处看。暮雨没理她的话茬,拉着我往屋里走,韩妹子没发现她哥的异样,对已经有些呆木的我说道:“我还以为没戏呢,安然哥,你知道吗?他俩人总共在屋里呆了不到五分钟,你前脚走他们后脚就出来了。我哥说他自始至终就说了一句‘不早了’,想不到这样也行……安然哥你买烟了吗?我哥等了会儿没见你回来非要出去找你,怕你找不着家……”

  我还没回答妹子的话呢,暮雨已经把我椅子背上的外套塞给我,他说:“安然,你收拾一下,咱们一会儿就走,咱们回l市。”

  “不是说明天吗?刚刚咱妈还跟三婶儿商量说让你明天上午去三婶儿家吃个饭,再跟田雪聊聊呢!”妹子不明白他哥怎么说走就走,拉着他哥叽叽喳喳地问。我也有些惊讶,同时发现暮雨脸色特别不好,他用从没有过的愤怒语气对妹子喊道,“我说我愿意了吗?我说了吗?”这是我头一次见到他这么易怒的样子,妹子更是被他质问得一愣,看着他哥一脸的茫然,很快地,眼睛泛红,低下头去。

  “你干吗?”我把妹子拉到自己身边,瞪着暮雨说他,“不愿意就不愿意,你朝妹子吼什么?”

  暮雨才发现自己好像语气重了,沉默了一会儿,犹豫着抬手摸了摸妹子的头发,“小曦……”

  他这一句倒好,妹子的眼泪马上吧嗒吧嗒地滚下来,看来是委屈大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使劲儿瞪暮雨。

  暮雨拉了一下她的袖子,被她甩开,然后又拉了一下,她没再动,也不抬头,就那么无声地掉眼泪。那个当哥的把她的脸抬起来,拿手掌轻轻地擦掉俏脸上一道道的泪痕,很软地声音说:“别哭了,哥不是冲你的……”

  妹子抹了把脸,显然是接受了他哥的歉意,抽抽嗒嗒地说:“你这么走,咱妈肯定又得跟你急……”

  “我去跟她说。”暮雨把收拾好的东西让我拎着,他看了眼手机,对小妹说道:“你带安然去路口等车,我跟咱妈说一声儿就过去。”

  我跟妹子都没动地儿,妹子说,咱妈肯定又得骂你。我说,没必要这么急,不在乎这一半天的……暮雨没等我说完,忽然靠近,极轻地在我额头亲了一下。像是谁在我脑子里按下了暂停键,我的意识瞬间被定格,一分一毫都无法再行走下去。几秒钟的空白后,各种想法各种感受各种惊讶不解不敢相信山洪一般呼啸奔涌而至,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韩妹子。她见鬼一样的表情死命盯着我,我的脸刷得红到脖颈。

  “韩暮雨!”我气得想掐死他。你他妈的想干什么啊?你妹子还在呢?

  那人没理我,仍是对他妹子说,“小曦,带安然去等车,去,听话。”妹子半天才反应过来,木讷地点点头。

  “我不走!”看着暮雨那副平静异常的表情,我也能猜出他大概要干嘛,他都敢在他妹面前亲我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他用最亲密时温柔得滴水的声音喊我的名字,“安然。”

  “你少来……要走就一块儿。”我怎么能留你一个人?

  那家伙扶着我肩膀将我转个方向,直接开始往门外推。我不肯走,他便靠我近我耳边小声儿说,“安然,你听我说,这事早晚要告诉她的,除了这事之外我跟我妈之间的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自己去跟她说清楚,你在我身边我反而没法心平气和。看见你难受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你看我都把小曦惹哭了……”

  好像,也有道理。

  我不情不愿跟着妹子往外走时,阿姨闻声出来,她看我大包小包拿着,问道:“安然这是干嘛去?不是明天才走吗?”

  暮雨朝我摆手让我跟妹子先走,他拦住阿姨,“妈,我有事儿跟你说。”

  妹子拿着手电筒照路,默默走在前面。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就那样保持着一米的距离跟着她。

  等出了村子到了来时的那条砖道上,小姑娘终于熬不住了,她忽然转过身来,气冲冲地问道:“你们怎么回事儿啊?”

  怎么回事?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啊!

  她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少数几个有资格这么理直气壮的问我怎么回事的人之一。毕竟这是暮雨最疼的妹子,我勾搭了人家哥哥,总归是要给句话的。

  “其实,我爱你哥。”我说。

  ‘啪’的一声,手电筒掉在地上。

  白色的光束躺在脚下,像是一湾水。我和她在黑暗中雕像般地对峙了半分钟。

  我以为妹子会说什么表达一下她的惊异和震撼,谁知人家在几个深呼吸后,弯腰捡起地上的手电筒,沉默着继续往前走去。

  到了桥边,妹子停下来,看看手机,说还有五分钟车子就到了。

  我频频回望村子的方向,不知道暮雨谈得怎么样了。

  “我哥跟我妈的关系一直不太好……”妹子闷闷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但是显然她是在说给我听,“我妈就是不喜欢他,到底是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也为了他跟我妈吵过,但是,那毕竟是我妈。村里一直都有些风言风语,也当不得真。从小我哥就不爱说话,苦了就苦了累了就累了,从来听不着他抱怨。我爸在的时候还好,后来我爸不在了,他就去挣钱养家,那时候他还是哥小孩呢。我知道我哥有多不容易,所以我特别希望能给他找个好对象,知道体谅他,知道心疼他……安然哥,”黑暗中她转向我,“我不知道你说的爱他是怎么回事儿,不过,我看得出来我哥特喜欢你,特在乎你。这事儿不靠谱儿,可是,那是我哥,他不是胡来的人,他决定的事儿一定有他的道理。”

  “你不反对?”我很惊讶,按说这村里人的思想应该非常正统保守才对,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接受我和暮雨之间可以称之为惊世骇俗恋人关系?

  妹子摇头,“我是想反对,可是,我舍不得。我哥他已经吃了够多的苦了,好不容易喜欢了一个人……管他是谁呢,就让他喜欢吧。”

  就这么简单。

  这对兄妹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要不是觉得不合适,我非得好好地给妹子一个拥抱。

  我正感动着不知该怎么表达,妹子忽然指着不远处一个模糊晃动的身影,说道:“我哥来了。”几乎是同时的,另一个方向响起一声汽车鸣笛,时间还真是掐得准。

  车子停下,暮雨跑得还有些喘。他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对妹子说,“回去劝劝咱妈,还有,照顾好她。”

  妹子点点头,却拉紧了他哥的袖子。

  “有事给我打电话,想我可以去找我……”暮雨摸着妹子的长头发,一下又一下。这个告别有些过于正式,让我心里忽然慌乱起来。

  车上人很少,售票员催着我们赶紧上车,关门之前妹子忽然叫住我,她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问,“你会好好待他吧?”

  “会。”我说,同样的认真。

  车子开动起来,车厢里的灯就灭了,所以我没有机会看清暮雨脸上的表情。

  “暮雨……你是不是跟阿姨谈崩了?”我拉紧他冰凉的手,他妈是不可能像他妹那么宽容的。我知道他跟妹子说那些话意味着什么,起码短时间内他是不会回来了。

  “她说她真后悔生我出来,说我让她没脸去见我爸,说我做这么荒唐的事也不为小曦想想,有个这样的哥让她以后在张家怎么做人,她说让我滚,再也别回家,她没我这么丢脸的儿子……”暮雨歪在我肩上,用只有我听得见的低低的声音平静的说着这样锋利如刀的话。

  我努力的呼吸,气流扯得肺里都有些钝痛,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下来。

  我尽量掩饰着不让暮雨知道,可是离得太近了,不管是人,还是心,近得什么都藏不住。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手掌擦过我的脸,湿了一片。他马上就丢了刚才置身事外的冷静,急切地问我:“安然,怎么了?”

  “对不起。”我哽着声音说,“害你跟你妈闹翻了……”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决定。而且我知道,就算她再怎么对我打骂哭闹,都不会真的伤心难过,在她心里,我始终是她这辈子的错误。”他悄悄地揽着我的肩膀把我搂在他怀里,小声儿地说:“可是,我今天把我最喜欢的俩人都弄哭了,小曦哭了一次,你哭了两次。我从来没对小曦那么喊过,我也从来没想过安然那双好看的眼睛有一天会为了我流眼泪。”

  我拿衣服胡乱地擦擦脸,心想,这个连家都回不去了的人居然还有心思安抚我,然后就听见暮雨说,“我还有你,有你就够了。”

  是啊,你还有我,我一定待你好。

  我趁着黑暗,仰头在他脖子上亲了一下儿,却换来他身体下意识的躲避和僵硬。

  “怎么回事?”

  “……掸子打的。”

  到了城里,进了火车站售票大厅,我才算看清楚。从他耳朵下面开始,斜着趴在脖子上一条足有十公分的紫色瘀痕。再偏一点儿就打在脸上了,破相怎么办?这真是亲妈?

  暮雨看我气得要跳脚,连连说没事儿,消肿就好了。

  看来,这家不回正好,就算以后他想回我也得拦着。我不能看着我的心肝宝贝这样被糟践。

  晚上回l市没有快车了,我买了两张卧铺票,暮雨也没多说什么,乖乖地跟着我上了车。

  回来以后,一切如常。

  我领了单位给的一万块钱奖励;请客就好几场,有单位的人,有吴越,甚至杨晓飞都腆着脸跟我要求一顿自助烤肉;给总行的叔叔买了点东西,被他好好的夸奖了一番,同时暗示我中层竞聘最近就要下文件了,让我把竞聘书好好准备一下。

  金老板在西小区的活批下来了,说上冻之前至少要完成开槽的工作,暮雨和杨晓飞又返回工地去上班。杨晓飞说暮雨现在不用具体干什么,帮忙盯着进度就成。暮雨回来之后情绪一直不是很好,我为了让他开心,想了很多办法,陪他看电影,给他讲笑话,找吴越喝酒,甚至还做过一次饭,他倒是会配合着淡淡地笑,不是敷衍,却也不那么实在。亲热地时候难免会由着他,偶尔被折腾狠了,我也会不客气地罚他,罚他帮我写竞聘书。

  竞聘书这东西太难写了,我实在写不出来,只好把这个任务交给暮雨。他找了很多参考的东西,然后又大概地了解了一下我工作的状况,就开始任劳任怨地写。

  晚上,我坐在他身边带着耳机,玩着游戏,他用我的笔记本噼里啪啦的打字,有时候会问我几个问题,再写写删删。

  他做事总是认真,专注的表情有种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脖子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只剩浅浅地印子。我忍不住伸手戳了两下,暮雨不解地看向我。

  “还疼吗?”我问。

  “这个不疼了,可是……”他把衣领扒开一些,露出锁骨边上的两排弧形牙印,“这个还有点疼。”轻轻挑起的眉露出一丝调笑的意味。

  新鲜的痕迹提醒着我那场欲仙*欲死的欢爱,我故作淡定地把视线放回自己的游戏上,恨恨地说:“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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