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_晚风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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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第36章晚风漪-

  贺铭推开饭店包厢门,把检察院和律所几个男人醉醺醺的吆喝声锁在门后。几个刚毕业的实习生说说笑笑结伴从洗手间回来,看到他后立刻敛了笑闹,毕恭毕敬站定。

  “贺律好。”

  贺铭举着手机,点点头往外走,声音有些严肃“……是一件让我觉得很诡异的事情,我猜或许和她当年的离开有关系。”

  果不其然,他话音方落,国际长途的那边淡淡呼吸声停滞了几秒钟。大概是为了照顾老朋友的情绪,一向严苛的贺律故作轻松地耸耸肩,缓和一下气氛“一时半会儿可能说不清楚,这国际长途的费用你可得报销。”

  “今天中午我们律所和几位检察官一起聚餐,大家都喝醉了……”-

  饭桌上照例开始拼酒,几旬酒后,女律师们结伴离席,只留下一群醉醺醺的大老爷们儿。

  一群酒足饭饱的男人,讨论最热烈的难免就是那几个话题——票子和妹子。

  贺铭一会儿得开车,所以滴酒未沾,也懒地参与,便坐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几轮下来,话题已经从某个胸大腰细的女明星转移到了身边的人,一个律师大着舌头说“……欸你们发现没,东城区警局前几天新来的那个女警,长得贼……贼拉好看。”

  一群人中除了贺铭之外,最年轻的李检察官喝得满脸通红,闻言愁眉苦脸地回忆“哪个啊?”

  “就……就小孟啊,上次那个入室抢劫案可不就是她去抓的人吗,那身手那大长腿,绝对是北京城警局一枝花。”

  另一个检察官也跟着附和“对对对,小孟真漂亮,我现实生活见过的妹子里,属她最好看。”

  喝醉的男人最爱攀比,李检“嗤”了一声,不屑道“小孟好看是好看,不过还是比不上我见过的。应该是五年前吧,那时候我大学刚毕业,还是个小警察,没有进检察院。我工作的第一天见到一个报案人,啧,那张脸,演电影都绰绰有余。”

  “切,就属你特么爱吹牛,要这么说,我上次去办案还见着仙女下凡了呢,编呗!”

  李检皱着眉头辩解“真的!那姑娘当时也就二十出头吧,长得实在是太让人惊艳了,那眉眼,那鼻子,比现在很多女明星都漂亮。可惜我当时被那个案子整懵了,等人走了很久才想起来忘了要联系方式,后来懊恼了好多天。”

  周围几个男人眼神都没什么变化,显然是不相信。

  李检急了,为了证明表示自己没在说谎,于是回忆了很多细节“那天正好是我第一天工作,是五年前的六月十七号。她是在傍晚的时候来的,穿着打扮非常精致。姑娘手腕上戴了一串银色的手链,底部坠着一朵火红的玫瑰,反正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儿。”

  听到这里,一旁懒懒散散的贺律师忽然皱起了眉头。

  玫瑰手链……在他的记忆中有过这样一条手链。

  贺铭记得,大概是大三或者大四那年,纪悠之有一次说过,江泽予在外面兼职了几个月,给谢昳买了条很贵的手链。

  那条手链设计得确实好看,谢昳几乎天天都戴在手上——铂金底链,坠子是一朵雕刻得相当精致的红玫瑰。舟舟还因此发过空间,酸怎么没有人给她送这么好看的礼物。

  而且,五年前二十出头、打扮精致、长相漂亮、家境优渥的女孩子,也全都能对上。

  贺铭心里隐隐觉得或许不是巧合,于是不动声色递了个话头“然后呢?”

  李检听到有人捧场,来了倾诉欲,眉飞色舞道“……但她报案的内容相当古怪,她说有人绑架她,企图对她实施性侵犯,可案发时间距离报案姑娘当天,竟然长达七年,是在她念初三的时候。”

  “初三欸,还是个未成年!我当时一边觉得愤怒,一边又觉得诡异,一桩七年前的性侵案,为什么要时隔这么多年才来报案?如果案情不严重,都已经超过公诉时效了。”

  “当时那姑娘脸色很差,看着死气沉沉的,可神情却极为冷静。和很多歇斯底里的报案人不同,她的叙述非常平缓,说起施暴人当年对她犯罪的全部过程时,从头到尾表情都没有变过,简直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贺铭心下一凛,抓住了重点问道“也就是说十二年前,她在念初三的时候被人绑架、性侵未遂?有没有具体的时间点和案发地点?”

  李检回忆了一会儿,说到“……有,因为这是我毕业进警局接到的第一个案子,印象非常深刻。姑娘陈述中说,案发时间是在她初三毕业的暑假,地点……我想一想,对,是在北京城东那一带一个当时刚刚被推平、等待开发的废弃工厂。她说施暴人曾经约过她出去玩,她没有同意,结果在补习班门口被施暴人带人绑架到了那个废弃工厂。那人企图对她实施性侵犯,好在她冷静地等到他有所松懈后,挣脱开逃跑了。”

  贺铭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一只手摩梭着棉质桌布,低声问道“你可知道施暴者……是谁?”

  李检这次犹豫了许久才出声“绑架、性侵未成年人是重罪,一般追诉时效超过十年。我准备给她立案,但她却不说自己的名字,只说了施暴者的名字。”

  话至此,他滑稽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她说……施暴者,是周子骏。贺律,你们贺家和周家应该很熟悉,周子骏你知道吧?就是北京城周家周奕的独生子!之前她在说案发过程的时候特别平静,脸上的神情古井无波,可在说到施暴人姓名的时候,整个人却开始剧烈颤抖起来,眼底的愤怒和恨意猛烈到隔着张桌子都令我头皮发麻。我还记得她红着一双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我,像是把全部的希望压在我的身上‘他叫周子骏,北京城周家的周子骏,警察哥哥,您能不能帮帮我,帮我抓住他,好不好?’”

  饭桌上,几个律师和检察官们听惯了各色离奇的案件,对于一个性侵未遂的案子实在提不起兴趣,大多醉醺醺地聊起别的来、也有的睡死了过去,只有贺铭还听得专心致志。

  但凡有一个听众,李检也得讲完故事“你猜怎么着?接下来就是最古怪的事情,我仔仔细细写完笔录,告诫那姑娘,想要立案必须要有受害者的姓名。姑娘犹豫了一会儿,方要开口,警察局门口忽然进来好几个人。为首那个是她的父亲,个子很高、非常气派。他面色不虞地走过来,从桌上拿走了那份笔录,然后吩咐身后的几个人硬生生拉走了那姑娘。”

  “那天傍晚的情况非常混乱,警局里没有其他报案人,值班的警察也没有几个。我正想呵斥他们在警局闹事,结果警察局局长亲自过来,哈着腰跟那人打了招呼,接着便过来警告我不要多管闲事。”

  “偌大的警局里,姑娘当时就崩溃了,拼命挣脱着跑过来,再也没有了方才体面的模样。她眼底血红、满脸是泪地跑到我身边,一双眼睛倔强又痛苦‘请您帮忙立案,我叫谢……’,可她话没说完,却被她父亲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我后来猜测,他们家里应该也是做生意的,大概是惧怕周家的权势吧。”

  李检说着有些唏嘘,皱着眉头醉意凛然,“……我当时也是一下懵了,竟然就眼睁睁地任由她被家里人拉走。那姑娘临走前眼里的绝望和痛苦,我到现在偶尔做梦还能想起来……所以那桩案子后来也没有记录,除了我,并没有任何人知道。好在善恶终有报,就在她来报案的半年之后,周子骏被人匿名举报,现在还没从牢里出来呢,真是活该。”-

  国际长途那头,细微的电流声作响,贺铭说到这里,提出了自己认为这件事情里最诡异、最不符合逻辑的地方。

  “……我觉得那个报案人十有□□就是谢昳,但奇怪的是,明明案发时间是十二年前,也就是她念初三的时候,可她为什么要等到大四毕业才去报案?”

  “而且根据时间节点来看,谢昳五年前的六月十七号去警局报案,被谢川拦下后,七月三号就飞去美国。由此可见,这件事情或许和她当年的离开有着直接的联系。”

  “再者,谢昳离开半年后,周子骏被人匿名举报,周家这么多年都找不出背后的人。”

  出于律师的谨慎,贺铭只陈列了一些有关事实,并没有具体说出自己的推测“或许谢昳当年的离开,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我听舟舟说过,她当年真的对你很上心,应该不可能无缘无故一走了之。”

  贺律师说完,听到那边陷入了长长久久的沉默。很久很久之后,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沙哑,竟然带了些难以克制的颤抖和浓厚鼻音。

  他哑着嗓子对他说“谢谢”,而后挂了电话。

  像他们这个年纪、这个地位的人,惯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可是贺铭却轻易地感同身受了——外表再坚硬的成年人,内心深处都有他难以承受、视为禁地的一方柔软,绝不容许被人伤害。

  贺律师靠站在饭店的门边,目光沉沉地看着这操蛋的俗世。十二月的北京城正在下雪,鹅毛一般轻轻落地,偶有几时又被狂风卷起三两米高。

  ——在这个混乱不堪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有着他难以启齿的疼痛与疯狂。谎言原本是恶的代名词,可很多时候,却是溺水的人赖以生存的唯一浮木。

  贺铭乱七八糟地想着,手里下意识地拨通了韩寻舟的电话。对面人一觉睡到中午,脾气很臭“……老公你干嘛啊,让我再睡会儿的!”

  浮木难寻,还好,他已上岸-

  十五个小时时差之外的黄刀镇,晚上九点半极光越发亮眼,蓝绿色光芒透过落地窗依稀照亮了半扇客厅。

  男人脱力般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的指尖抖得厉害。

  他比她大三岁,十二年前她念初三的时候,他刚刚高考完。

  北京城东的废旧工厂,初见,周子骏,张秋红,还有……他。

  所有的拼图顽劣地、诡异地回到了它们本应该待的位置,一副时隔十二年的巨大画卷缓缓展开。

  江泽予浑身僵硬地靠在沙发靠背上,颤抖着把手盖在眼睛上,窗外零下三十度的气温似乎渗透进了开着暖气的房间里,让他难以抵抗地深切感受到了这北极圈外的寒冬。

  从刚刚开始,眉间沉寂了五年的伤口剧烈疼痛起来,连带着额前的眼神经也抽搐着跳动。

  双眼痛到没有知觉,以至于他完全没察觉到止不住的热意从眼底疯狂流淌。

  他只是恍惚又清晰地记起来。

  那才是他们的初见。

  原来十二年前,在那座废弃的工厂旁边,被他机缘巧合之下救下的满脸脏污的女孩子,是她啊。

  那是他的昳昳,是他的全部执念和软肋,是他在这泥泞深潭里遇到的炽热玫瑰。他曾经发过誓要护她一生周全,许她一世富贵。

  可是为什么后来的后来,竟然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玫瑰一般的姑娘,抛掉了所有体面和骄傲,拼掉性命也要守护住他。

  ——她和他说了再见,从此拾起地狱里的刀与剑,头破血流地替他挡住这世界上所有的肮脏与魑魅魍魉。然后笑着闹着,由着他恨了她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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