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钗头美人簪_重生后偏执女主想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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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节 钗头美人簪

  新人进府,要求我爹休妻。

  我娘年老色衰,我爹毫不犹豫。

  我遂带我娘,去做了梳头的婢女。

  我娘说,苦了我。

  我说不苦,我们自己挣日子。

  我在我爹房外,跪了三天。

  我求他别为了一时新鲜,抛弃我娘。

  当初他要考功名,是我娘挨家挨户给人做栉工,一梳、一梳攒出来的盘缠和束脩。

  如今,他考中后得了个九品芝麻官的职务,在县里耀武扬威,心便不老实了。

  他看上了乡绅刘氏的三女儿,庙会偶遇,见色起意,腆着脸就去提亲了。

  我娘那时候阻拦他:「刘三小姐比咱们的闺女才大一岁,你怎么敢糟蹋人家!」

  我爹一巴掌扇翻我娘,在家里摆出县主簿的威风:「你个泼妇懂个屁!现在当官的哪个没有三妻四妾?你休管我!」

  刘老爷心里也嫌我爹上不得台面,就提出个条件:

  让他嫁女儿可以,但他的女儿只能给人做正妻。

  我爹隔着房门,转述这话时,我娘正在给我梳发。

  林县丞的小儿子与我自幼相熟,我娘想带我去说亲事。

  「我给你半箱钱,你且出去住。虽是休了你,但我一定管你吃喝到死,你可占大便宜了。」

  我爹在门外算计着,听动静,他定是叼着他的老烟锅,烦躁地嘬个不停。

  而我娘呢,梳头的手,越梳越慢,铜镜昏暗,我看不清她的脸。

  「娘……」我想转头看看她,被她按住了。

  「穗儿,别动,还没簪好呢。」我娘的声音很轻,但我还是听出了哭腔。

  我爹听到屋里有动静,扯着破锣嗓子喊道:「啥?你说啥?」

  乡里乡亲的人,都说我娘泼辣。

  当年我爹去百里外求学,家里就我娘带着一个我。

  年轻的新媳妇儿,抱着个奶娃娃,家里再没人,总有好色之徒登门拜访。

  我娘在枕头旁放着剪刀,日日磨得锋利,后来还真捅瞎了一个半夜翻墙进来的浑人。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抱着我,站到那户人家的大门外,破口大骂。

  「丧了天良的狗东西,连孤儿寡母都欺负!我瞧你家也有老有小,却是一点德也不积!」

  围观的人多了,我娘索性找个大石墩坐下:「你要是今天敢出门来,老娘连你下边的一起剪了!」

  她抽出那把剪刀,一个血呼啦差的眼珠子,就串在刀尖上。

  我那时小,看我娘威风八面的,就不觉得害怕了。

  夏日炎炎,我娘抱着我从早上守到晚上,她带了干馍和水,都喂给我吃了。

  有大婶来做和事佬,让我娘看在我一个小娃娃不经晒的份上,回自己院里去。

  我娘低下头问我:「穗穗,晒不晒?」

  我摇摇头,展开双手,架在她眉上:「穗穗不晒,娘也不晒。」

  如是,我娘抱着我,在奸人门口堵了一天一夜。

  那之后,再没人敢来欺凌我们母女俩,如此,我们才坚守到了我爹回来。

  可他一回来,我娘就开始叹气了。

  起早贪黑做栉工,没让她皱过一次眉,可反倒是盼了许多年的枕边人,让她越来越沉默寡言。

  我爹终于愿意和我讲话了。

  他路过我,厌烦地一甩衣袖,骂道:「你娘但凡生个小子,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我没忍住,攥紧了拳头。

  当年我娘怀有身孕时,我爹一走就是数年,一看家信里说生了个女儿,他是看都没回来看过一眼。

  等他回来了,我娘年纪大了,原本也熬坏了身子,所以没法再给他生儿子了。

  大抵从郎中诊出我娘无法再生养开始,我爹就有预谋了。

  他迟早要再找一个妾,甚至两个、三个,到能给他生出儿子为止。

  最差不过就是现状:他直接换个妻。

  所以我娘有句话说得是对的,他就是在糟蹋人家刘三小姐。

  我撑着已经跪僵了的膝盖,挣扎着抬头看了他一眼。

  虽是生身父亲,可我总觉得他很陌生。

  从我出生到知晓世事的几年,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他回来之后,虽是做了官,荣归故里,但我从没觉得与有荣焉。

  反倒从小院子搬进大宅子后,我多了份寄人篱下的感觉。

  因为我与我娘的吃穿用度,不再靠自己的双手挣来,而是全部靠我爹的饷银维系。

  所以无论他说什么,我们都只能听从。

  而如今,他明知我到了出嫁的年纪,县里好些的儿郎,都看重姑娘家的家世与双亲,但他依旧要赶离我娘。

  所以他是既不顾我娘的扶保之恩,也不顾与我的父女之情。

  我想通了,不再露出可怜乞

  求的神情了。

  我就算跪烂了我的双腿,也不会换来他的退让。

  我只问了他一句话:「爹,你执意要休了我娘,去娶刘三小姐为妻,是吗?」

  他一巴掌扇在我的脑袋上,恶狠狠地说道:「你再顶嘴,我连你一起赶出去!为奴为娼,看你怎么活!」

  呵,为奴为娼,看我怎么活。

  他本已进屋了,似是不解气,又走出来,一脚蹬在我本就跪得难受的腿上。

  「等刘家小姐进门了,你伺候好她。你要是和你娘一样,敢当着她的面说一句胡话,我就把你卖掉!」

  房门「哐」的一声,被我爹重重关上。

  我娘从外边买完菜回来,应是听到了最后一句,一边哭着跑过来扶我,一边冲里边喊道:

  「你赶我走,我走还不行吗?穗儿可是你亲生的,你可不敢犯糊涂害了她!」

  没想到我爹隔着门,来了一句:「我前脚走你后脚生娃,谁知道是不是我的种!」

  「你!」我娘当场就被气昏过去了。

  我扶我娘回房躺好,眼见着屋外大雨如注,我心急如焚,没拿伞就冲出去找郎中了。

  那是我走过最漆黑的夜路,雨水浇灭了我对完整的家的渴盼。

  我敲开了郎中的门,但郎中见我没马车载他,便说雨太大了,他的药箱会被淋坏,去不了。

  我瘫倒在地,哭着扒住药铺的门框不放,涕泗横流,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正僵持着,一道惊雷闪过,忽而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是元青穗吗?」

  我打着颤扭过头,看见林县丞的小儿子,正坐在他家的马车上,向我这边探看。

  「是、是我!林三郎你等等我!」

  我急忙拉扯郎中的衣袖:「有车了!有车了……」

  我满身泥泞地挤进了马车,丝毫不敢看斯文俊秀、一身气派的林怀信。

  他问我:「青穗,你可还好吗?」

  我咬牙忍住眼泪,衣袖下指甲掐进掌心:「我无碍……」

  他看穿了我的窘迫,吩咐车夫道:「再快些,想来她家里有急事。」

  原本,这些日子,我该打扮妥帖美丽,去见他说亲事的。

  可偏偏,在我们只差最后一步时,让他看见了狼狈不堪的我。

  而我这样狼狈的日子,因着我最亲的爹爹,才刚刚开始。

  我照顾我娘的那晚,林怀信一直在给我打下手。

  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温厚善良的模样。

  忙到半夜,我娘短暂地苏醒了一下。

  她看到站在我身后的林怀信,瞬间就泪眼蒙胧,满含愧疚地望向我。

  娘的嗓子沙哑,眉眼紧皱:「穗穗,娘拖累了你……」

  一语,便让我已干涩的眼眶再度湿润。

  我蹲在她的榻前,双手抱住她的肩头,哽咽着摇头道:「不许娘这么说,不许……」

  林怀信许是听到了一些传言,走过来也蹲下了身。

  「元夫人,青穗,你们莫忧。」他从腰间取下我送给他的香囊,给我娘看,笑得很温和,「我自幼就心仪的好姑娘,可不愿轻易放手。」

  我娘闻言,才展了眉,不多时便睡着了。

  黎明前最黑的雨夜,我送林怀信出府。

  他将伞推到我的头顶,自己的大半身子都被淋湿了。

  他笑着对我说道:「这场雨来得及时,我家田庄上好几块麦田有救了。」

  我听着他的话,思忖了片刻问道:「你家田庄上,还缺农户吗?」

  林怀信听出了我的意思,微微皱眉道:「你爹当真如此狠心吗?连你也要舍弃吗?」

  我的手紧攥了一下伞柄,望了一眼我爹的住处。

  他明知道,我娘昏迷了。

  我请郎中来,前前后后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从始至终,莫说探看我娘一眼,他连自己的卧房门都没出来过。

  我狠狠咬了下唇:「他能弃我娘,我断然不能弃。只要他赶我娘走,我就一定会跟着我娘一起走,所以我现在在谋生路。」

  林怀信凑近我,带着他温热的气息,让这湿冷的雨夜,霎时便暖了几分。

  我总觉得他眼中有光。

  从小到大,他每次注视我,我都觉得仿佛被星月环绕。

  他似乎在犹豫什么,好看的瑞凤眼,眨巴了好一会儿。

  注意到我站在冷风里,有些畏冷时,他才忙站到风来的一侧,一边帮我挡风,一边郑重地说道:「嫁给我吧,青穗。带着你娘一起来,我们同住一院,我一定为她养老送终。」

  我仰起头回望他,那一刻紧绷的心都松弛了。

  我原本,就是想嫁他的。

  可这种想,对我而言,更多时候是一场遥远的妄想。

  从幼时私塾门边的惊鸿一瞥,我就记住了林怀信那张面如冠玉的脸

  。

  那时我很好奇,问夫子,为什么他们那些男儿郎可以读书,我却不能。

  夫子好言安慰:「你没有束脩,自然不能念了。」

  我不服气,回家偷拿了一块腊肉,再次跑去找夫子求学。

  夫子正拿着腊肉哑然失笑,一个很壮的小少爷冲我叫嚣:「你可真寒酸!而且这世上哪有女子来上学堂的!你识了字又能作甚?帮你娘记一记梳了几个头吗?」

  夫子制止他,但学堂里已笑翻了一片。

  夫子把腊肉送回我手中,满目为难地请我走。

  我耷拉着脑袋,在一片哄笑声中,踉踉跄跄地离开。

  一串轻快的脚步声追上了我。

  他站在我身后,并不碰我,乖巧地作揖道:「姑娘请留步。」

  彼时,我们都年少。

  所以他的话,听上去颇有些少年老成。

  我怯生生地回眸,少年展颜,露出和善的笑容:「小生是城东林家的三子,叫林怀信。」

  我后来喜欢称他为「林三郎」,正是因着他对我说的这第一句话。

  他那时问我:「姑娘若信得过,以后想学写字,可在下学之后来学堂,小生给姑娘教。」

  我注视着那双如星的眼眸,重重点了点头。

  林怀信从不问我,为什么想学写字。

  也不问我,学会写字,无处可使,又为什么要学写字。

  他从不觉得,女子学写字是有违风俗的,也不觉得我这小门小户的穷丫头,不配写字。

  所以我当即便将那块腊肉,塞进了他怀中。

  他霎时便笑开了。

  林怀信心细,自小就能一眼体察旁人的心绪。

  他那时便知道,这块腊肉对我而言是不易得的,所以又送还给了我。

  他挑了更简单的事,来做我的束脩:「你会绣荷包吗?或者打络子?」

  少年挠挠脑袋,似是在极认真地思考:「如此类好做的小物件,姑娘会什么,只管做来送小生,小生定当竭尽全力教姑娘写字。」

  我送了他一个自己缝的香囊,他随身佩戴了十几年。

  被众人羞辱的低落心情,在那一刻,被暖如晨曦的林怀信扫空,我仰头笑着对他说道:

  「林三郎,叫我青穗吧。元青穗。」

  他此时才对上号,睁大了眼睛:「你是城南那位梳发娘的女儿?」

  我迟缓地点了点头。

  在这个县里,但凡提起我娘,人们总是揶揄与不怀好意的居多。

  没想到林怀信露出惊讶的目光,满眼皆是赞赏:「听闻元夫人不卑不亢,是个很有气节的女子,难怪你会想来私塾念书。」

  那个真挚的神情,连带着那一天在他身后的天光云影,都成了我脑中经年难忘的画面。

  林怀信很好,好到我每一次面对他时,都满怀自卑的祈望。

  所以他此刻向我提亲,我既心动,又抑制不住心酸。

  如果是从一个寄人篱下,换到另一个寄人篱下,那我和娘就只是在面临另一场绝境而已。

  毕竟我爹在最一开始,也是这样风光霁月的书生。

  也曾很爱、很疼我娘。

  所以我终究低下了头,退开礼貌的距离。

  「三郎,很晚了,回吧。」我把伞递给他,这原也是他的伞。

  看着他满面的担忧,我冲他轻轻一笑:「等天晴了,我再去找你。近日我读书,许多地方读不通,还得找你请教呢。」

  他终于露出安心的表情,在我的注视下,坐上马车离开。

  夜雨席卷,我很快就看不到他了,只听得到哒哒的马蹄,和车轮碾水的声音。

  直到马车的声响也听不到的一刹,我才彻底没了笑容。

  周身似乎眨眼间变冷。

  明明是孟夏的夜,却和隆冬似的。

  我刚转身要回去,突然看到暗夜里一个人影,惊了我一跳。

  我细看去,刚看清是我爹,便听到他凉飕飕地说:「那可是林县丞家,你方才该答应他的!他能给你的,可是你一辈子都挣不来的。」

  他像这些年规训我娘一般,来规训我:「女子太过矫情,可是会招丈夫厌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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