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闭眼_这个皇后不太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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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闭眼

  颜鸢就坐在床榻上,无声地落泪。

  楚凌沉捏紧了手中的药碗,暴躁地喘出了一口气。

  “别哭了。”

  他皱着眉头道。

  颜鸢眨了眨眼,眼泪依旧横流。

  楚凌沉只能告诉她:“宫中御药房还有很多天漏草,太后已经下了懿旨册封你为皇后,很快你就可以入宫治病,你死不了。”

  他本以为自己大发慈悲,告知了她一条生路,她会狂喜万分地从床上跳起来,可是眼前蘑菇却似乎并没有多少惊喜。

  颜鸢只是微微一怔,随后就把脑袋埋进了膝盖里。

  这下哭与不哭,楚凌沉都看不见了。

  楚凌沉皱眉道:“你不高兴么?”

  绝处逢生,难道不应该欢呼雀跃么?

  为什么她看起来还是很沮丧?

  颜鸢依然沉默。

  过了好久,被褥之中才响起瓮声瓮气的声音:“我不想要见他。”

  楚凌沉问:“不想见谁?”

  颜鸢仿佛没有听见,自顾自地喃喃:“我和过去不一样了……已经是个废人了,他再见到我一定会可怜我……我不喜欢被人可怜……”

  “他”是谁,不言而喻。

  楚凌沉静默了片刻道:“他和你父亲有旧仇,也未必会可怜你。”

  颜鸢愣愣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迷茫。

  良久,她才小小地应了一声“哦”。

  颜鸢闭上了眼睛叹息:“他连鹿都舍不得杀,一定曾经是个心软的好人,我快要死了,他一定会可怜我的,”

  楚凌沉一怔,呼吸顿止。

  整个世界忽然变得乱糟糟的。

  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茫然张了张口:“你……”

  真是个愚蠢的东西。

  ……

  关于颜鸢与自己的初遇,他自然是听过的。

  她在慈德宫里跟太后道过的衷肠,说自己是在那年的秋猎场上初见的他,从此便死心塌地待嫁入宫。

  他已经不记得秋猎时,是否有那样一双默默盯着自己的眼睛了。但他确实记得自己曾追过一只母鹿深入山林。追到末了,他发现母鹿还哺育着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鹿,便一时心软,放过了母鹿。

  之后的记忆其实并不美好。

  他放过了母鹿,回到父皇的帐中,被父皇一巴掌打得昏天暗地。

  “孤带你出来是狩猎,不是让你普度众生的。”

  “你若是想要立地成佛,孤现在就送你上山剃度,免得将来镇不住皇宗守不住疆土,祸国殃民。”

  “孤给你两个选择,跪到秋猎结束,或者现在去找回你的猎物。”

  他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口中腥甜泛滥,脑袋也嗡嗡作响。

  他的母后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狼狈的模样。

  “……母后。”

  明明责骂时也没有想哭,可是看见母后的眼神,他却忍不住眼泪翻涌。

  他伸出手,想要抓母后的裙摆,寻得一点抚慰,却没有想到指尖才触碰到她的裙摆,就被狠狠甩开了。

  母后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就像俯视一只蝼蚁。

  她俯下身,冰凉的指尖捏起他的下巴,冷笑道:“本来就是来狩猎的,何必惺惺作态,摆出这副姿态?”

  彼时父皇已经远去,帐篷里空无一人。

  他全身僵硬,惊惶不已:“……母后您……”

  晏国的当朝皇后,一改往常温柔贤淑的模样。她盯着他的眼睛,眼里闪过厌弃的眸光,朱红色的嘴唇吐出冰凉的字眼:“你令我恶心。”

  她说完便离开了帐篷,只留下他一人留在帐内。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楚凌沉茫然看着母后离去的方向,伸出的指尖缓缓缩回,慢慢落到地面上。

  他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温柔的说话声,那是母后在帐篷外面遇见了狩猎回来的楚惊御。

  楚惊御箭术不精,未能猎得大的猎物,只勉强得了一只兔子,正在原地懊恼。

  母后的声音在远处响了起来:“没关系呀,打不着猎物便打不着了,母后瞧着这兔子就极好。”

  楚惊御气得直跺脚:“可儿臣说了要给母后做一个鹿皮裘袄的!”

  母后听完笑了起来,温柔的嗓音就像是天边的云朵。

  她说:“母后不缺裘袄,倒是缺一双柔软的手套,御儿的兔子看起来就很合适,不知道御儿愿不愿意为母后效力呢?”

  楚惊御这才终于破涕为笑,开开心心抱着兔子去扒皮了。

  一起又归为宁静。

  楚凌沉颓然跪坐,胸口如同万千跟针同时翻动。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只是因为放过了一只母鹿么?

  为什么那些他明明应该拥有的,他却无法获得分毫,明明楚惊御随随便便就能得到的东西,他却连一片衣角都无法拥有。

  为什么?

  他明明……

  只是想要一点点而已啊。

  他低着头,看着空荡荡的掌心。

  外面的风和日丽,仿佛与帐篷割裂成两个世界。

  他跪在帐篷里,肚子饿得咕咕叫,口渴得快要冒烟,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走进帐篷给他送上哪怕一口水。

  直至深夜,他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帐篷被人撩起,一声低沉的叹息在他耳畔响起:“终归软弱了些。”

  ……

  软弱。

  这是父皇与定北侯当年对他的评价。

  而如今在颜鸢的口中,他竟然成了一个一心软的好人,她还因为这样一个好人挂念于心,多年之后入宫,只为再陪他一程。

  还有比这更荒诞搞笑的事情么?

  楚凌沉看着颜鸢,冷道:“孤不需要。”

  话一出口,他便感觉到了自己的声音不复往日从容,楚凌沉愣了愣,恼怒的情绪又像雨后的细草一般滋生。

  他仓促喘了口气,低下头去,低声又说了一遍:“孤不需要了。”

  颜鸢还很显然没有听懂。

  她裹着被子,皱着眉头,像是一朵充满了烦恼的蘑菇,嘴里还碎碎念着一些牢骚,看上去委屈巴巴,气鼓鼓的。

  楚凌沉伸出手,按住颜鸢的肩膀,把她推倒到了床铺上。

  “……疼的。”

  那颗蘑菇委屈抗议。

  楚凌沉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大概是洛子裘给的药已经起了效果,她额头上的热度退去了一些,看上去神智也比方才好上了一些。

  “睡吧。”楚凌沉淡道。

  “可是……”蘑菇还想抗议。

  楚凌沉把被子扯得盖过她的头顶,面无表情地威胁她:“睡觉,否则孤会把你扔出去。”

  蘑菇顿时委屈巴巴,小声道:“睡不着了。”

  楚凌沉伸出手掌,覆盖住她的双眼:“闭眼,孤教你。”

  ……

  宁白的方法,对寻常人的效果确实十分的显著。那法子整个流程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那颜鸢可能连最开始的环节都没有撑过,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楚凌沉的手掌还停留在颜鸢的脸上。

  掌腹传来的温热感觉,让他一时间忘记了收回。

  困倦渐渐袭来。

  他抽回手,回到榻上。

  两个时辰后,颜鸢果然又烧了起来,迷迷糊糊地又开始哭。

  这一次楚凌沉不再犹豫,直接去外间倒了汤药,然后扒开颜鸢的嘴,用汤匙一勺一勺地喂进她的口中。

  汤药很冷,颜鸢了冷得直哆嗦。

  楚凌沉淡道:“忍着。”

  颜鸢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无声无息地流眼泪。

  楚凌沉皱起眉头,舀的汤药稍微少了一些,语气依旧冷淡:“喝药,退烧,不会死。”

  既然不会死,就不用哭了。

  可颜鸢听不见,眼泪依旧横流。

  他沉默了会儿道:“区区天漏草而已,你真想要,孤不是不能给。”

  话语间,一碗汤药见了底。

  也不知道颜鸢是不是真听懂了,过了一会儿,她就安静了下来,整个身体舒展,很快呼吸也均匀了起来。

  楚凌沉:“……”

  ……

  时光流转。

  天边出现曦光。

  忽然间,房间出现了一丝响动,紧接着一道黑影从外间打开的窗户潜入寝宫里,那人悄无声息地游走到了纱帐之外,对着楚凌沉行跪礼。

  “陛下。”

  “说。”

  楚凌沉坐在床边,头也不抬。

  灰骑首领埋着头,平缓道:“属下已将在安定城散布蓝城旧事谣言的人抓捕归案,审问出大致的结果与洛大人推测一致,是晋国与朝中一些人相互勾结,意在重提旧案,废后夺权。至于是哪些人……”

  灰骑首领犹豫了片刻道:“他们的联络方式剖为隐秘,属下无能,尚未查出个所以然来,还请陛下恕罪。”

  楚凌沉的脸上波澜不惊,并不意外。

  从梅妃到蓝城,这一局棋对方铺线绵长,徐徐推进,本就留下了许多张弛的空间。这一次他们能赢已是火中取栗,查不出罪魁祸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楚凌沉淡道:“再审再查。”

  灰骑首领埋头道:“是。”

  该禀报的事情已了,他本该告退,只是还有一桩事搁在胸口,让他举棋不定,十分为难。

  他想了想,开了口:“陛下,还有一桩事,洛大人并未属意,属下不知如何决断,还请圣上明示。”

  楚凌沉道:“何事?”

  灰骑首领道:“宋太傅为人暗杀之后,朝中曾有人动手行刺圣上,那几个歹徒在审讯过程中遭逢游船起火,最后活了个魏晨雨,圣上可还记得?”

  楚凌沉道:“怎么?”

  灰骑首领的脸上露出犹豫之色:“那个魏晨雨本是罪该万死的,但他陈情有功,属下和洛大人都以为暂留其一命,以观后用……可他似乎因为伤重,并无生志。”

  这实属一桩难事。

  魏晨雨本就伤得极重,性命垂垂危矣,因蓝城旧事未了,所以被御医一直强留着性命。如今尘埃落定,总归也到了给他一个决断的时候。

  谁知他自己竟不想活。

  魏晨雨伤重痛苦,又因为容貌武功前程俱毁,早已经没有了求生欲望,一心盼望着早死早超生。

  可御医也十分头痛,但是圣上还没有发话,没有人敢轻易地让他如愿以偿。谁知道他身上有没有其他线索呢?

  “属下想请示陛下,是否如他所愿,赐他死罪?”

  灰骑首领说完,便静静等着楚凌沉发落。

  然而他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楚凌沉的声音,他不由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却意外发现楚凌沉他……似乎走神了。

  烛火明灭。

  他低着头,侧颜晦暗不明。

  就这样保持着静默的姿态,寂静无声。

  又过好久,眼看天色将明,灰骑首领忍不住开口催促。

  “……陛下?”

  楚凌沉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唯有眼睫安静地眨了眨,声音轻缓而又冷淡。

  “既是戴罪立功,当网开一面,饶他死罪。”

  “择日让洛子裘亲诊,让他不计代价,务必保他性命,让他……”

  楚凌沉回头看了一眼床榻,慢条斯理道:

  “长命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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