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听惯了的江湖恩怨(1)_我本无意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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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听惯了的江湖恩怨(1)

  第68章听惯了的江湖恩怨(+1)

  清晨的世界好静。

  毛毛雨沿着瓦顶斜度往下蓄积,又沿着房檐滴落下来,好似能听到它破碎的声音,门口的青石板则早已被洗得干净,被滴出一排浅坑,露出青石板最纯净的本色来,不仔细看,还以为雨已停了。

  宋游终于睁开了眼。

  屋中的剑客依旧靠墙坐着,两腿都伸直了,长剑很随意的斜放在腿上,看起来是个很舒服的姿势。而他依旧睁着眼睛,看着自己这方,眼睛里可以看到细密的血丝,似乎一夜没睡,而精神却又很足。

  见他醒来,剑客目光一低,瞄了眼他的双腿,问道:

  “先生盘坐一夜,腿不酸么?”

  “酸。”

  宋游很直接的答道。

  反倒是剑客有些意外。

  本以为得到的就算不是一个否定的回答,也会是一个类似“习惯了”的模糊答案,却没想到这么直接。

  “先生常常盘坐,怎么还未习惯?”

  “只是偶尔盘坐。”

  “偶尔?”

  “是。”

  “不知何时盘坐?”

  “该盘坐时盘坐。”

  “……”

  剑客不多问了,只站起身来,抱剑行礼,态度与昨夜有些变化:“先生是高人,能与先生在此相遇实乃舒某之幸,本来天亮就该离去,舒某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该与先生道一声别。”

  “足下言重了。”宋游淡淡说道,“相逢本是缘分,昨夜相遇,足下的风采亦惊艳了在下,何尝又不是在下之幸呢?”

  “先生为何不自称贫道?”

  “习惯了……”

  宋游如实答道,又多看了两眼这年轻剑客,觉得有趣:“足下既不是个沉默寡言之人,为何昨日又刻意冷漠?”

  “如有怠慢,请先生恕罪。”

  “足下有心事。”

  “不值一提。”

  “心事纠结,自生桎梏,少年早熟,不见得是好事。”宋游说,“除了棺中那位,还有谁能比一名山间偶遇的道士更适合寄托心事呢?”

  “……”

  剑客沉默犹疑片刻,才又抱拳:

  “敢问先生上下。”

  “姓宋名游字梦来,逸州灵泉县一山人,暂无道号。”

  “先生下山何为?”

  “游历天下。”

  “行走江湖,又是去哪?”

  “先去平州,再去京城。”

  “在下舒一凡,有礼了。”

  “有礼。”

  年轻剑客重新坐了下来,长剑依旧横于膝上,腰板笔直。

  两人对视。

  “舒某有一事憋了二十年,如今就快到了结它的时候了,却不料越是临近,就越是如鲠在喉,心中纠结,惧怕失利,宛如病魔缠身。”剑客露出难受的表情,这与他昨日洒脱的风采截然相反,“如此下去,怕当真会失利。”

  随即他看着宋游:

  “可二十年间,此事我从未与任何人说过。”

  “在下不过一山间隐士,游历天下,目观世界,修行修心。”宋游明白他的意思,便也说道,“便借足下一篇故事,算作我今日见闻。”

  “先生可知晓召州有位江湖名人,名叫林德海,江湖人称断山刀,乃是召州江湖第一大派寒江门的门主,也是召州江湖第一人,曾经一把寒铁鬼头刀纵横整个大晏江湖,只三次打平,从无败绩,回到召州后号称天下第一刀,只听反对之声,却从无人敢找上门去。”剑客好像在讲一个极其熟悉的人,每讲一句,眉间郁结都要消散一分,“此人刀法凌厉,大开大合,一打起来,如狂风骤雨,绝不认输,而他人如其刀,虽然自大但也豪迈骄傲,为人大方,绝世刀客也,不知被多少江湖人奉为英雄豪杰,心中偶像。”

  “召州太远,何况在下也不了解江湖之事。”宋游答道。

  “先生不了解江湖事,那想来也曾听过江湖上的恩怨吧?”剑客摇了摇头,“无非是谁杀了谁,谁与谁结了怨,这类故事不知凡几,真真假假,可江湖上的人还是最爱听也最爱传这类故事。”

  “倒听说书人说过类似的。”

  “二十年前,林德海与我父亲结了仇,事情几次都没说通,有一天晚上他喝醉了酒,提着一把寒铁刀杀了我全家,而我就在旁边看着。”剑客的目光反倒越发平静,甚至讲到这里,嘴边还带上了一抹笑,“这种事情故事里经常听到,可在真正的江湖上,却很少有人能真正心狠手辣到这个地步。当时也算是震惊了整个江湖了。”

  “足下如何躲过一劫的呢?”

  “躲过一劫?呵……”

  “不是么?”

  “不是。”

  年轻剑客眼睛不由略微眯起,好像陷入了回忆之中:“林德海乃绝世刀客,自诩天下无敌,一身骄傲,酒后更是睥睨天下,怎么会杀一个小孩?”

  “他放过了你?”

  “我就站在旁边……”年轻剑客笑着摇头,“他不仅放过了我,他杀完人后,还告诉我,说他叫林德海,来自召州寒江门,叫我好好习武,长大后最好是去找他报仇,以先生所见,他是不是很蠢?”

  “也可能是别的东西。”

  “后来二十年间,我常常听闻他的事迹,也常常做梦梦见他。”年轻剑客仰头笑道,“哈哈!依我看,他那把刀恐怕真是天下第一,这天下难有人比他更称得上江湖豪杰了!”

  “所以足下是去报仇的。”

  “正是。”

  “足下觉得胜负几何?”

  “舒某虽然年轻,但日日苦练,一日苦功更胜他人两日,练剑的时长不比多数江湖前辈少。”年轻剑客平静理性,“此次柳江大会,除最西北和最东北的江湖门派没来,几乎各地的江湖门派都来了,江湖好手聚了大半,燕仙台上,我厚颜挑了不少,也见了不少,以我看,这江湖上已没有几人能敌得过我手中这把剑了。”

  “足下实乃绝世剑客也。”

  “然而寒江门门徒众多,不乏江湖好手,若单是林德海一人……”剑客摇头笑了笑,“我说我有七成胜算,别人定然不信。”

  宋游点了点头,愿意去相信。

  面前这位剑客并非半吊子,恰恰相反,他在柳江大会上击败了高手无数,既有正青年的俊杰,也有经验丰富的老前辈,无论如何他都已经站到了武艺的巅峰,是一行的大师人物。加上报仇一事不可儿戏,必须格外重视,多方调查,小心推算,不仅不能狂妄,谨慎者甚至还要多留一点余地,他真切知道林德海的本事,推崇他为天下第一刀客,还敢说出七成胜算,应当是足够理性的。

  这时剑客又摇了摇头:“可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却是难之又难。”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宋游心里重复一句,从这句看似平淡的话里感到了浓郁的血腥气。

  “我只一成胜算。”

  剑客如此说道,已持剑站了起来,似乎准备离开了,只最后问宋游:“先生既是高人,不知这世间是否有轮回报应一说?”

  “何为轮回报应?”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足下想问什么?”

  “想……”

  剑客转头看向外头天空,一时疑惑:

  “我也不知……”

  “在下未曾见过轮回,倒是见过几次报应,却也觉得更像巧合。”

  “那就是没有了。”

  “非也。”

  “怎么说?”

  “行善积德虽不敢说有来世福报,就算是有,又与今世的你有多少相干?持身正大也不敢说有浩然正气,就算是有,怕也难以让你一眼超然众人。但行善可让伱内心愉悦,那是一种十分纯粹的愉悦,让你无亏无欠,内心坦然念头自然通达,于是夜半不怕鬼敲门。就算偶尔沾染了郁闷气息,也会自然消退。”宋游盯着他说,“足下须知,为恶易而为善难,作恶者的内心往往不如为善者强大。”

  剑客站着不动,慢慢思索。

  “多谢先生指教。”

  “此话人人会说。”

  “讲完心事,内心舒坦了不少。”年轻剑客与他拱手道,“只是这故事在江湖上实在普通,怕是先生听来也只觉得无趣。”

  “并非如此。”

  “总之谢过先生,舒某便要走了,就此告辞,先生若觉得与我有缘,便祝我活着回来吧。”

  “足下慢走。”

  宋游只这么说了一句。

  虽说他与那林德海素不相识,可与这年轻剑客也是刚刚认识,双方都不了解,只是做一名听客,那也只做一名听客好了。

  想来届时又是一桩江湖大事吧?

  能亲眼见证,也挺值得唏嘘。

  剑客也不在意,提着行囊,便跨出了门槛。

  不过刚刚跨出一步,他又停下回头,看了眼屋中那堆火,又看了眼屋角的柴:“先生昨夜点火用的柴,可是取自屋中?”

  “既是我取的柴,自该由我来补,足下尽管去吧。”

  “也好!”

  剑客便去了屋檐下牵马,并未回头:“那林德海一生痴迷武道,并未娶妻,膝下只有一子,也是从外边带回来的,此事与先生无关。”

  宋游愣了一下,随即摇头。

  这倒也没有太大必要。

  剑客很快离去了,只留下一桩心结,以及夜里斩鬼的绝世风采。

  “江湖事……”

  宋游摇头呢喃,也并不慌着走,只从被袋里不急不慢的拿出黄纸朱砂,画了一张新符,换到了这义庄的门上,待得外头的雨停了,又看了看屋中墙脚剩余的那一堆木柴,这才起身准备出门。

  “道士你去哪?”

  “捡些木柴来阴干。”

  “你别去!”

  “为什么?”

  三花猫连忙钻出来,仰着头对他说:“既是我取的柴,自该由我来补!”

  和他刚刚的语气像极了。

  “那你去吧。”

  宋游笑了笑,便又坐了下来,重新将火升起,准备烧点热水。

  待得小女童跑出去又跑回来好几趟,补齐了昨晚与今早生火烧的柴,宋游也就着热水吃完了饭,最后还收拾了一番行李,等燕儿去探了路回来告诉他前面的村落城池与风景,这才带马离去。

  和那年轻剑客倒是方向相同。

  只是一前一后,一人脚步匆匆,细雨仗剑身入梦,一人不急不忙,芒鞋徐行看苍生。

  只听屋后一阵山鸟啼鸣,声音空幽清脆,不带一点杂音,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得得作响,回音若有若无,只衬得这片雨后的天地更寂静了。

  算算时间,已近二月中旬。

  一半春休。

  感谢“我是网络乞丐”大佬的盟主,鞠躬露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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