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风云 下_元徵宫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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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风云 下

  金晽公主虽然嘴上赌着气,可是走出霁文阁转了两圈,心头气息仍然未平,似乎还需要他人安抚一番,人也就不知不觉来到泛秀宫。当然她自己不会这么想,只觉驸马乃是慕家的人,皇贵妃亦有没严加管教之嫌,因此请安也不如从前亲热。

  慕毓芫看出她的心思,温柔扶道:“刚才已经让人去传允琮,等一会就进来。都是允琮一时糊涂,让寅雯你受委屈了,我先替允琮给你赔个不是。”

  毕竟从小受过皇家公主的调教,兼之金晽公主本就与泛秀宫亲近,断不敢让慕毓芫给自己赔罪,忙道:“儿臣不敢,慕母妃实在太言重了。”

  慕毓芫嘴角微弯,亲手替她沏了一盏胭脂玫瑰露,递到手里笑道:“那个明珠只是一个下人,都是从前烂谷子的事。那时候允琮还不知道能娶你,不然见过寅雯这般金贵难得的可人,哪里还会看得见什么明珠,便是宝珠也不稀罕了。”

  “哧……”金晽公主被逗的一笑,又赶紧敛了笑意,“那允琮还陪着她去瞧病?随便找个小厮跟去,打发几两银子不就完了。”

  “所以,我才说允琮糊涂呐。”慕毓芫瞧她神色有所好转,只顺着她说道:“后来问过允琮,说是急着进宫来瞧你,只想赶紧完事好走人,没想到糊里糊涂做了傻事。”

  “算啦,不说那丫头了。”金晽公主将信将疑,却也气顺了不少。

  慕毓芫温声笑道:“早知寅雯如此大方,我倒是白替允琮担心了。等会进来,我一定好好的教训他,能有如此知心体贴的贤妻,也不知是几生几世修来的福气。”

  金晽公主扁嘴道:“如今驸马不仅有贤妻,连美妾也跟着有了。”

  慕毓芫少不得耐下性子,柔声哄道:“明珠能算的上是什么妾?比不得寅瑞、寅祺他们,今后的侧妃都是官家女儿,那才能分走些许正妃的荣光。明珠不过是慕家的一个下人,往后也是公主府的下人,能让她端茶送水便是恩赏,你只当是添了个使唤丫头。”

  金晽公主冷哼一声,“我的丫头多着呢,才不要她!”

  慕毓芫见她气消得差不多,微微一笑,“都随你,远远的打发做些粗活便是。”正说着话,便听外面小宫女通传驸马请见。

  金晽公主别过头去,只道:“我不见他!”

  “你坐着歇会儿,我先出去教训允琮几句。”慕毓芫朝旁边递了个眼色,示意双痕留下来陪着,温柔笑着拍了拍公主,自己挽着烟霞流苏翩身出去。

  “姑母,金安万福。”慕允琮一脸心虚之色,小心叩拜。

  “还万福呢?没被你折寿就不错了。”慕毓芫先责备了一句,招手让慕允琮跟到偏殿,摒退了众人方道:“若不是公主心里还有你,只怕连小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是是,侄儿知错。”

  慕毓芫由他扶着坐下,问道:“知道皇上为何饶恕你?”

  “当然是看在与姑母的情分……”

  “还是不醒事!”慕毓芫将他打断,严厉训道:“皇上之所以放你一马,那是看在慕家人世代忠心上,看在你大伯和小叔叔的军功上。你要牢牢记住,这份恩典跟你半分关系也没有!”

  慕允琮赶忙跪下去,端正道:“姑母教诲,侄儿铭记在心。”

  “起来罢。”慕毓芫抚了抚胸口,轻舒了一口气,“另外,家里会给明珠两个陪嫁丫头,有自己人服侍着,将来也不至于太受委屈。只是你----,若是想让明珠多活几天,从今往后就不要见她,只当世上根本没有这个人。”

  慕允琮赶紧点头,“是,侄儿谨记。”

  慕毓芫不便在此多说,最后训道:“允琮,你若还是不谨慎言行,牵连家里跟着你落不是,那就再不是慕家子弟!”

  慕允琮赔着笑脸,小心劝道:“姑母先消消气,侄儿今后再不敢了。”

  “我没什么好气的。”慕毓芫轻声一叹,“眼下皇上虽然放过你,公主那边的气可还没生完,正在火头上,你还是想想怎么哄好她罢。”

  慕允琮欠身告了安,往内殿去寻公主赔罪。吴连贵与他擦身而过,进来禀道:“娘娘,听说涿郡难民暴乱了。”

  慕毓芫吃了一惊,“暴乱?!”

  “是,刚刚收到的急报。”吴连贵压低声音,“皇上召集了两阁大臣,正在启元殿里商议详细对策。皇上担心局势控制不住,特地先发下旨意,命令涿郡守将赶紧协助云将军镇乱,圣旨已经快马飞出京城了。”

  “这么急?”慕毓芫觉得空气颇为窒闷,像是暴雨前的阴天一般,让人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皱眉思量道:“涿郡当地的御史……”细细想了一会儿,轻声吩咐,“等会公主和驸马走了,你把文贵人传过来一趟。”

  “文贵人?”吴连贵迟疑重复了一句,渐渐有所领悟。

  内殿依稀传来金晽公主的笑声,忽一会又静了下去。双痕从外面进来,笑道:“娘娘你听那边的声音,还是驸马爷有办法,一会就把公主哄过来了。”

  慕毓芫心思不在这上头,心不在焉道:“不过是小两口吵吵闹闹,公主还年轻,喜欢闹个小脾气什么的,过几天自然就好了。”

  双痕点了点头,又问:“依娘娘看,皇上真的饶过驸马了么?”

  “皇上?”慕毓芫眺望着启元殿的金銮殿角,想像的出殿内情景,再侧目朝极远的东南方看去,轻声叹道:“眼下的皇上,哪还有心思在公主这里……”

  此时此刻的涿郡,早已经乱成一锅热腾腾的沸粥。最初之时,只是几百人没领到粮食的难民吵闹,毕竟分发粮食需要时间,不是三、两天就能人人分到。在圣旨尚未到达前,当地守将先已领着兵马镇压,不过流民分散数地,又不是可杀之敌,官兵们不敢伤人只能轰赶平息,最后的效果并不理想。随着事态越闹越大,守将不得不急报朝廷,想到护国大将军也在,赶忙带着人上门恳请帮忙。

  云琅早清楚外面的情形,却为难道:“虽然皇上让我驻扎涿郡,但本地兵权并不归我调动,身边只有两万人,还要护卫公主玉驾的安危。眼下情势混乱,我只能派出一万人配合行事,将军还是不要在此耽误,赶紧出去协调闹事难民要紧。”

  “大将军……”守将急得抓耳挠腮,犹豫了半日才道:“如果真的是难民闹事,末将的本事虽不入眼,断然也不敢劳烦大将军,只是……”

  云琅听出弦外之音,忙问:“莫非还有什么隐情?”

  “都先下去!”守将喝退了身边众人,细声禀道:“开始的时候,的确是一些难民在闹事。不过最近几日,有不少人刁民甚是嚣张,根本不把官兵放在眼里,反而趁着混乱起哄闹事。而且----”稍稍压低了声音,“据末将的观察,那些刁民都是青壮年纪,一个个红光满面、精神抖擞,怎么看也不像吃不上饭的。”

  “等等。”云琅抬手止住他,“你是说有人故意生乱?”

  “是,大将军通透明白。”

  “你觉得都是些什么人?”见那守将赔笑不答,云琅大约猜到七、八分,能够将当地官兵不放在眼里的,除了闽东王的残部再不做他想。如此一来,就不再是简单的难民之乱了。

  那守将等了一会,又道:“还得多亏大将军在此坐镇,有大将军当日之威,那些人才没敢闹得太厉害。只是如今的情势,末将实在是为难的很,他们打着难民的幌子,朝廷也没有旨意,总不好下令当乱贼剿杀罢。”

  “那你的意思是----”

  守将忙道:“末将的本事实在粗浅,既然有大将军在此,还请稍微辛苦一段时日,指点末将把此番动乱平息下去。”

  云琅情知他是害怕镇压不住,闹出大乱子来,所以才把自己也拉扯进去,免得将来独自承受朝廷的责罚。面上却不揭破,摇头道:“非我不愿意担当苦差事,不过没有朝廷的旨意,能分出一万人协助将军,已经是能做的极限了。将军先多费心几日,我赶紧呈折朝廷详叙涿郡之事,等到……”

  正说着话,只听院门外走进一行人来,皆是宫装服色,宣唱道:“众人回避,护国大将军云琅听旨!”

  云琅暗道朝廷旨意来的好快,赶忙整理衣襟单膝跪下,那守将也赶紧退后,一脸苦瓜相随之转为喜色。圣旨里说的清楚明白,让涿郡守将交出当地兵权,由护国大将军全权调动,务必将涿郡难民之乱处理妥当。

  云琅接过圣旨起身,唤来下人招呼宫中来人。守将赶紧恭维了几句,喜滋滋道:“有了皇上的旨意,云将军总该安心了罢。”

  “嗯,你先回去。”云琅看了看内院,回头道:“我要布置一下公主的护卫,半个时辰就好,一会到军营里跟你汇合,再商讨解决难民闹事的办法。”

  “是,末将赶紧准备。”

  云琅握着圣旨走回内院,与乐楹公主说了事情大概,又调遣加强了府上巡逻,方才得空喝了两口茶水。乐楹公主与他续了一盏,担心道:“你身上的旧伤才好些,又要出去带兵劳累?当初皇兄不让你在京中休养,非要派到这里,如今生出乱子来,倒又想起你的好处了。”

  “我为武将,原本就是份内的事。”云琅淡然一笑,沉吟了片刻才道:“倒是你,总跟着我东奔西跑的,吃了不少苦头,把你的青春也耽误了。”

  “没有……”乐楹公主回想起多年痴心,总算换到如今一句温柔的话,心内不免又喜又涩,勉强笑道:“能听到你这么说,吃再多的苦也心甘情愿。”

  云琅沉默了一会,又道:“闽东这边气候潮湿、多有瘴气,你打小生长在北方,不像我国中四处都呆过,一时半会难免有些不适。最近雨水总是不断,你的膝盖又该犯疼了罢?”

  乐楹公主笑道:“还好,最近也慢慢习惯了。”

  “敏珊……”云琅凝目看了良久,像是有千言万语在唇边盘旋,张嘴半日,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扬声唤来随行副将,正色吩咐道:“你不用跟着出去,稍后我会留下一万精兵,你带着人好好护卫公主,决不可以出半点闪失。”

  副将大声答道:“是,末将以性命护得公主周全!”

  “云琅……”乐楹公主依依不舍,咬了咬朱唇,“在外面一定要当心自己,若是你有什么意外,我也绝不会独活于人世!”

  云琅点了点头,笑道:“别人没那么容易伤到我,别胡思乱想了。”

  乐楹公主踌躇了一会,鼓起勇气道:“反正,我跟在你身边十来年,举国上下、人尽皆知,不论是生是死,这一辈子永远都是你的人。”

  “咳……”旁边的副将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先去安排人手。”云琅有点尴尬,打发了副将下去,转身进里屋取出随身的佩剑,出来道:“那边的人还在等着,我先出去了。”

  乐楹公主看着人走出院子,心内怅然若失。自己默默站了一会,甚是无味,正待进去却见云琅快步回来,不由问道:“怎么,是什么东西落下了?”

  “没有。”云琅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外面乱的很,难民们已经殴打闹腾起来,我回来告诉你一声,千万不要到街上去。”

  乐楹公主温柔一笑,“嗯,我知道了。”

  “那好----”云琅正欲交待完毕离去,侧首看见一名玄色装束的少女进来,待到看清楚来人,不由吃惊道:“迦罗,你怎么来了?”

  迦罗打趣道:“难道不欢迎么?”

  “岂敢?九皇子殿下的师傅,我哪里得罪的起?”云琅开了个玩笑,“既然迦罗你来了,正好保护公主安全,我也放心多了。你们先聊着,我忙完正事就回来。”

  乐楹公主点头道:“去吧,小心着点。”

  迦罗看了看二人情状,抿嘴一笑。跟着乐楹公主进了内里寝阁,布置虽比不上公主府,却也比青州边境舒适许多,乃笑道:“看来,公主真的不想回去了。”

  乐楹公主不解,“何出此言?”

  迦罗侧首想了一会,认真道:“公主和云将军,看起来跟以前不一样了。”

  “哪有?”乐楹公主嘴上不承认,心里还是欢喜的,拉着迦罗坐下,问起宫中的人事近况,高兴道:“迦罗,可算你还记得我。”

  迦罗听她言语真挚,也是一笑,“公主可别怪罪,是皇贵妃娘娘让我来的。说是这边难民闹事,云师兄肯定闲不住的,虽然有不少侍卫,到底不能贴身跟着公主,所以还是我过来更好。”

  乐楹公主叹道:“皇嫂心思细腻,事事都想的周全。”

  迦罗又道:“皇上也很担心公主安危,临走还交待了几句。”

  “是么?多半在后悔当初放我走罢。”

  迦罗不便说皇帝的是非,转而问道:“对了,我还奇怪呢。当初皇上挺生气的,怎么会答应让你过来?”

  “这个么----”乐楹公主故意拖长声调,自己先笑了笑,慢悠悠嗅着花茶里的氤氲香气,俯身悄笑道:“当时我把刀架自己的脖子上,皇兄担心血溅当场,虽然生气,最后也只好放我走啦。”

  皇帝既然严命宫人不得声张,乐楹公主后来也没提起过,云琅自然无从得知,此时的他正忙着翻阅资料、查点人数,好大致对涿郡囤兵有个了解。外堂进来一名小校,通报道:“启禀大将军,闽东御史许策求见。”

  御史为从二品的外省大官,官职虽然不小却是文官,此时求见,想不出会有什么军策进献,因此云琅颇为纳罕。守将正在旁边介绍军内琐事,忙打住道:“大将军,许策大人不是假清高的腐儒,为人多谋、言语爽快,三教九流都肯卖他的面子。眼下平抚各色难民,正需要这样的人物帮忙呐。”

  云琅颔首道:“那好,烦劳将军去迎人进来。”

  那守将也是知情识趣的人,赶忙带着众人出去。片刻之后,一名青色通袍的老者朗然进来,相貌清瘦,因为并没有官袍在身,看起来倒更像是山林隐世之人。朝上抱拳行过礼,笑道:“下官许策,冒昧求见云大将军。”

  “不敢,许大人请坐下说。”云琅见他年纪甚长,起身还以晚辈礼。

  “大将军,还请先阅过此封书信。”

  云琅微笑接过信笺打开,却被吓了一跳,乃是姐姐慕毓芫的亲手笔迹,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此人可用,勿疑。”

  大约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许策笑道:“下官接到书信不敢耽误,即刻赶着过来。不过看外面的情形,一时半会儿忙不完,大将军请先处理要事,下官晚些再来详叙。”

  云琅见他心思灵透、处事稳重,已有几分好感,加上又是姐姐亲自推荐的人,忙回笑道:“有请许大人偏堂等候,我忙完手上事就过来。”

  许策笑道:“无妨,正好跟几个旧友叙叙。”

  门外似乎不少人认得许策,热闹寒暄了一会。守将打起门帘进来,笑道:“校场兵丁已经列队好,请大将军过去指点一下。”

  “嗯,走罢。”云琅拾起佩剑起身,颔首出门。

  “大将军……”守将跟在云琅身后,边走边道:“垗西、襄平、邺林郡、苏羊陆续有消息传来,说是均有大小不同的动乱。”

  云琅皱眉道:“太远了,说了也是鞭长莫及。”

  守将连忙点头称是,又道:“襄平、苏羊事态不大,垗西和邺林郡有凤、慕二位将军,想来也是无碍,咱们还是先把眼前摆平再说。”

  云琅领着人赶到校场,除了分赴各州各县镇乱的兵马,还余下八万屯兵,校场上自然是战不下如此多人,故而只挑了一万精兵列队。台边有校尉指挥着,举枪、刺敌、呐喊,倒也整齐有致,只是少了一股子剽悍利落之势。守将朝前瞧了一眼,近身道:“内中也有人参加过平藩之役,当然比不得青州回来的精锐,常年历经战事,想来是让大将军见笑了。”

  毕竟不会有大型战役,比起青州战事要轻松许多,只要人数上占了优势,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云琅见守将甚是自谦,随口恭维道:“将军调教有方,很是不错。”

  “多谢大将军盛赞。”守将颇为得意满足,面露喜色。

  很快又有小校捧着军簿上来,守将接过递上,云琅打开翻了两下,内中罗列很是详细清楚,即便临时接手也是一目了然。在佩服涿郡军机处的效率时,不禁略有疑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奇怪,却始终说不上来。再看调兵遣人的涿郡守将,对圣旨竟没有丝毫惊讶,转手工作有条不紊,像是早就做好准备一样。

  守将又问:“大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云琅摇了摇头,淡声道:“没有,我在这里站会儿。”

  ----眼前的一切,仿佛一早就在皇帝的预料之中。云琅面对台下整齐的队伍,站在高台上吹着清风,回首眺望北方时,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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