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_小蜜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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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

  冬至一番话也狠狠地插进了黄氏的心里头,神情恍恍惚惚,思及儿女皆不体谅她一番苦心,又是悲从心底而来,丈夫分房而睡,公婆冷眼相看,悲痛之下竟是病倒了。

  沈老太将黄氏的老母和嫂子请来照顾她。

  黄氏那老母听她絮絮叨叨那些话,竟是恨得一巴掌扇了上去,老泪纵横:“我怎就生了奈这么一个要强的!奈还否知足,奈瞧瞧村里头,谁家的孩儿同奈家这般争气!难怪亲家冷冷淡淡的,我同她二十多年没脸红过,如今当真是对不起她,出了奈这么一个祸害精!”

  黄氏嫂嫂也当真不理解这妹妹是怎想的,家里头如今这般好了,还不知足,“阿二,港句掏心掏肺的,奈就是太否知足了。奈想想看十年前奈家里头啥啊样子,现在又是啥样子!奈到底啥想不开,杰哥和冬至还不够给奈长脸啊!这村里头谁家的哥儿同杰哥这般孝顺懂事,奈为啥非要拿自家孩子同别家比,奈孩子都没拿奈同天王老子比!”

  黄氏伏在被子上哭,这日子许是过得太顺心了,一路这顺风顺水的,她那心也高了起来,想想十多年前她还在公婆下面服侍,如今公婆不用服侍了,她有下人服侍了,就想儿女再出息一点再出息一点......

  黄氏老母和嫂嫂的一番话可算是听了进去,这大病一场之后,竟如同那刚进门的媳妇做小伏低,她也快要有儿媳妇的人了,沈老太还是愿意给她面子的,黄氏刚进家里头那几年人还是不错的,拿得出手小心思也不大,也是后来心思多了起来。

  沈大见其悔改,便搬回房里去住。

  沈兴杰在县里不回来,她便让人捎带些东西回去,衣服袜子吃食,她内心有悔意,却是说不出口,只能用这些物质的东西尽可能地去补偿。待冬至亦然,言语上也少了许些,然而眉眼间少了许多严厉,多了一份慈和。

  沈老太感慨:“也算是看开了。”

  这人一旦开窍便是要把以前没想通的时候一遍一遍地去回想,越想便越是后悔愧疚......

  黄氏一直给沈兴志看相媳妇,之前挑挑拣拣的,想要攀高的,可一山更比一山高,也是心眼子高。如今这当头一棒的,倒是想快些选个好媳妇,给大儿子娶进来。这会子询问了沈老太的意思,再是瞧瞧沈三和江氏的想法,锁定了几家的姑娘,只待沈兴志能看中哪一家。

  这一利落让家里头也轻松不少,毕竟这来来回回相看也不知道多少姑娘,黄氏就差没把府城里的姑娘也都瞧上一遍。

  沈兴淮过了院试之后,家里头忙碌了好久,日日都有客人登门造访送礼亦或是其他,江氏每日都疲于应付,蜜娘也要照顾客人家的姑娘孩子,亦是生厌。

  一家人都忙于应酬,不过半个月就消瘦了不少,到九月底家里头才清闲一些。江氏前一段日子累坏了,这几日每天都睡到一日三竿才起床,沈三也累到了,没有出去在家休养,有时候同范先生一块儿钓钓鱼,理一理账目。

  最近天气也不是太好,隔三差五地下雨,湿冷得很。

  沈三下定决心要给镇上的春芳歇换个大一些的铺子,去镇上物色合适的,他手下有几间商铺,但都是闹市,也都不大,如今春芳歇的名号已经打了出来,搬个地方,只要同行方便,其余的都不是问题。

  他相看了几个,都不是热铺,应该是比较好拿下的。他先让人去报价,看哪个价格合适再决定。

  回去的时候去巷子里买了只酱鸭,蜜娘想吃,他想了想又买了只酱肘子,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上午还下雨了,下午就放了晴,露出了阳光。

  马车行驶到家门口,小厮要带马到后边去喂食,沈三就在门口下了。

  “沈大人!”

  沈三刚跨进门槛,听得背后有人喊,回头一看,是苗师兄那姨妹,拎着酱鸭和酱肘子,“是刘家妹子啊!”

  刘雪妹拎着篮子,局促地笑笑,她的头发有些湿漉漉的,可能是淋了一些雨,“我来给大人夫人送些糕饼,还有自家阉了些酱菜,听说大哥儿中了秀才,没什么好送的。”

  既是主家在,沈三也不好回绝她,请她进来,“多谢刘家妹子了,太麻烦你了,弄得我们也不好意思。”

  刘雪妹红着脸,连摇头,“不不不,不麻烦,我本来就是做这些的。”

  她好似听不懂沈三话语里的意思,沈三亦不好说得太明白,且是换个话题:“刘家妹子今天是给谁家送糕饼的。”

  “西头朱家,是我表亲......”刘雪妹在沈三身后,偷偷瞄着前头这高大的背影。

  沈三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话,他是个聪明人,心底透亮,觉这寡妇多有奇怪,又常常上门,便是不愿多久待,想着赶紧将她送到妻子那儿。

  跨过堂屋,绕到了小花园,刚下了过雨,花园里头湿漉漉的,蜗牛都爬了出来,在鹅软石道上爬动。

  “沈大人近日可去府城,可否帮忙捎带点东西给我姐姐姐夫?”尴尬了一阵,刘雪妹问道。

  沈三:“近日大底是不去的,不过家中下人会去府城办事,刘家妹子若是想捎带什么,可以给门房,留句话便是。”

  刘雪妹痴痴道:“多谢大人,啊!”

  这下了雨,鹅软石地多湿滑,她的鞋底又不抗滑,两脚没踩稳,便是朝前面扑去,她心里头直跳,手里的篮子也被摔了出去,身子撞上沈三,手胡乱地抓住沈三的衣裳......

  沈三本是走得好好的,听得她一声惊叫,便是想回头瞧,刚侧过身子,就被她扑了上来!

  刘雪妹靠着沈三,竟是忘了神,心里头一颗心直跳,却是生出了那妄念......

  蜜娘瞪大了眼睛,担忧地望了望江氏,江氏攥着袖子口,胸口处闷得很,眼睛死死地盯着前头。

  原是好不容易放了晴,这几日江氏总是昏昏沉沉地睡,怕睡坏了,便是想出来走走,可不走到这边,正巧碰上了沈三带着刘雪妹进来,两个人径直往前头走,亦是没看见从边上穿出来的江氏和蜜娘。

  “阿耶!”蜜娘忍不住叫出了声!

  沈三正要拂开刘雪妹,听得蜜娘一声,惊地将刘雪妹推开,刘雪妹踉跄地退后两步,坐在地上,往旁边看去,江氏和蜜娘就站在那儿!她张大嘴巴,想说什么,又摇摇头:“夫人,不,我......”

  她想到刚才那一幕全被她瞧去了,臊红了脸!她亦是知廉耻的人,亦是不想对旁人家的丈夫生出这等妄念,可却是日日止不住那颗心,愧对地低下头。

  “思娘,你别误会......”

  江氏死死地盯着坐在地上的刘雪妹,一种被欺骗被侮辱的情绪涌上来,且是这几个月来她常常在快要到饭点的时候送吃食便是说得通了!她竟是打着这样的心思上!江氏可怜她年轻守寡,又是这般安静本分的性子,送她布料送她胭脂,虽算不得尽心,但也是对得起她了。她竟次次打着那般心思上门。

  江氏迈出一步,便是天旋地转,脚下一滑,滑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蜜娘来不及搀扶,“姆妈!”她惊恐地叫道,她眼睁睁地看着别的女人扑向自己的父亲,虽是小,她亦是懂这是什么意思,一颗心牵挂着母亲,不知如何是好。

  沈三忙跑上前,慌忙扶起江氏,“思娘,奈怎么样了?没事吧,刚才全是误会,是刘家妹子摔倒了.......”

  沈三走在前边没看到,江氏却是看得清楚,女人的感觉最是清楚,刘雪妹眼睛里、脸上的,一分一毫,江氏都瞧的清楚。

  江氏浑身都觉得疼,整个身子都是绷紧地疼,臀部和腹部钻心地疼,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下流了下来,她抬起身子,挥开沈三的手,指向刘雪妹,红着眼睛道:“让她,滚!”

  “好好好,我赶紧让她走。”

  蜜娘蹲在江氏另一边,指着江氏的下边,尖叫到:“血,姆妈,血!”

  她红了眼睛,害怕地看着江氏身下越来越多的血迹,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一瞬间眼泪蒙住了眼睛。

  沈三望过去,瞳孔一缩,毫不犹豫地抱起江氏,往屋子里。

  花园里头徒留刘雪妹一人在那边坐着......

  江氏清楚地知道一个小生命在从她体内流逝,生完蜜娘之后,她一直很想在有个孩子,却一直都没能实现,竟是在这样不知情的情况下,来了,却又要走了。

  沈三亦是知晓,更是心慌,瞧着江氏眼角不断滑落的泪珠,眼睛一酸,“别怕别怕,我马上让大姐夫过来......”

  范先生和沈兴淮是被蜜娘的哭声给引过来的,蜜娘打出生起就没见过这么多血,亦是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姆妈摔了一跤就留了这么多血,她惶恐着,害怕江氏死去,她始终有这么一个惶恐,总是害怕身边的人悄无声去地不见了,沈三去个府城几日她都要日日问什么时候回来。

  江氏一停不停地在流血,她便是扑在床头一停不停地哭,哭到眼睛红肿了,还在念叨着:“姆妈,姆妈你怎么了......”

  江氏是真的没有力气去安慰女儿,一颗心浸泡在悲痛之中。

  沈三想拉蜜娘出去:“蜜蜜,奈先出去,姆妈会没事的。”

  蜜娘拍开沈三的手,不让沈三碰,显然还在记恨他。她已经知事,显然清楚花园里那一幕是什么意思,作为女儿,她自是站在母亲这一边。

  江氏硬是扯出一个笑容,“蜜娘乖,姆妈没事,你先出去,别哭。”

  蜜娘抽抽啼啼的,不愿意出去,“我不要,姆妈流了好多血......”

  “乖,听话,出去,一会儿大夫会来的。”

  蜜娘这才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范先生和沈兴淮听丫鬟的只言片语,也是能拼凑出来一些,瞧着蜜娘哭着出来,心理也是急得很。

  沈兴淮也是懊恼,若是早些提醒姆妈那刘寡妇的事情,便也不会弄成如今这样。

  蜜娘看见兄长,便像是看见了救主,扑了上去:“阿哥,呜呜呜,姆妈留了好多血.......呜呜呜,姆妈会不会......”

  沈兴淮捂住她的嘴巴,摇头:“别瞎说,不会的,放心,姆妈会好的。”

  蜜娘靠着沈兴淮,眼泪就是没停过。

  那村里的大夫先被拉来了,刘泉在镇上需要时间,村中的大夫先给江氏止血。

  大房二房闻言而至,都聚在这厅堂里,沈老太狠狠地打着沈三,“叫奈香的臭的都放进来,那寡妇腥臊得狠,奈做了啥!让思娘都流产了!”

  沈三也真当是冤枉,如今也是后悔得要命,早知如此,怎么都不该放刘雪妹进来,不,当初就不应该答应苗秀才带她回来!“姆妈,我怎么可能看上那种女人!我走在前面,她自个儿往我身上扑,被思娘看见了。”

  沈三扪心自问,就算有纳小的心思,他也不可能找那种女子,惹得一身腥臊,他亦是郁闷得很。

  刘泉一家匆匆而至,没说什么就往房里去,沈英妹红着眼睛把沈三一边打一边骂,“......思娘多想再要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那个孩子月份浅,这半个月,江氏日日操劳,又渴睡,以为自己是累的,也没发觉。前几日落了红,以为是月事。怀胎不稳,又是情绪激动,又是重重摔倒,没能保住。

  一家人皆是责怪沈三,沈三也是无言可辩,恼怒那刘雪妹,也不愿理会起苗师兄,打算就这般断了关系。

  江氏小产之后,人就沉寂虚弱了不少,蜜娘乖巧了不少,也不出去跑马,日日陪着她,像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沈兴淮每天也到她床前来陪她一会儿。

  这小产后也是要坐月子的,沈老太每天过来送汤送药膳,关怀备至。

  江氏还沉浸在悲痛之中,也就两个孩子得以安慰,此事虽不能全赖丈夫,可她心底何尝没有几分怪罪他,渐有夫妻离心之态,沈三是极力讨好妻子的,奈何江氏不接这一茬。沈三亦是不想弄成这般,他又不知刘雪妹心中所想,也是无辜,得众人骂可不委屈,妻子还这般不谅解,日日烦躁。

  这个冬天尤为的寒冷,对沈家来说。

  沈兴淮不愿父母就为那寡妇离了心,便是劝江氏:“此事不能全怪阿耶,阿耶又如何能瞧得上那寡妇,也是她自己贴了上来,若真要怪,也只能怪阿耶相貌太好。姆妈同阿耶这么多年的情分,难道就真的为这样一个女人说断就断吗?姆妈可还有我和蜜娘,这辈子就算阿耶变了,可我永远会是姆妈的儿子。”

  江氏此生,亲缘浅薄,父母皆早逝,无娘家可依靠。如今悲痛的,何尝不有这一份缘由,她亦惶恐,她就这一个家,就丈夫可以依靠了,若是连这个也没了,她和两个孩子又何去何从。从那一日沈三说起“女方高男方低并非良配”便是埋下了一颗不安的种子,如今生了根发了芽,连根本造不成威胁的刘雪妹也能让她惴惴不安。

  且也是沈兴淮这一番话点醒了她,她还有两个孩儿,如何能为这个失去的孩儿便不顾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想想这些日子,两个孩子也因为她惴惴不安,丈夫吃尽冷脸,心里愧疚,这十多年来,丈夫待她是真的好,当年她嫁给他时是下嫁,他待她甚好。她知他心气高,有大志。后来成了秀才,中了举,虽是扬眉吐气了,可也是没那花花肠子。如今也是刘寡妇不要脸,一直怪罪于他委实不大对。

  这辈子她的靠山不止丈夫,还有淮哥。即便日后丈夫离了心,只要她的淮哥在,她便是稳固如山。想通了这一点,她渐渐地好起来了,脸上也有了笑容,沈三有了突破口,松了口气。

  沈兴淮提醒他:“姆妈的身子骨不大好,阿耶不若常带姆妈出来走动走动,练练身子。”

  沈三欣然同意,每日早晨拉江氏四处走动,亦算是破了冰。

  蜜娘瞧在眼中,那懵懂的内心中初步对姻缘产生了怀疑。打江氏小产后,她就安静了很多,不似往日跳脱,伤痛总是比快乐更能让人成长,这亦是为何人生经历坎坷的文人墨客在文学上更为出名的原由。

  许是内心的成长,她的书画少了一份稚嫩,多了一抹成熟,画中添了几分哀伤,书法上多了几分锋芒。

  范先生自是不知她的心路,只觉她的进步飞速,言谈之中亦是拔高几分。

  刘雪妹狼狈而归,起先公婆不知她做了何事,等那风言风语传出,便是恨得不行,压着她提着礼上门求情,沈三闭门不见。她公婆觉得丢人,给休书一封,将她休了,寡妇是可再嫁的,却少有被死了的夫家休掉的,多是颜面无光。

  刘家亦是这般想,草草将她嫁到远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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