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淮扬纪事_新中华春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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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淮扬纪事

  付明望着眼前的这位颇有些出尘脱俗之姿的中年男人,心底下仍然不相信他会是个商人,这人自早晨与他坐谈已有多时,谈兴所至,就连付明也大感痛快淋漓。.

  “鲁先生,今日与君一晤,足慰平生啊。有道是:‘人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先生谈吐学问便使孤更加仰暮徽州山水钟秀,否则如何能生养出似先生这样的人物来”。

  对方正是随园的主人鲁胤夔,他昨夜风尘仆仆地自淮安秘密返回扬州,为的就是晋见这位几个月前就予以资助的少年亲王。听到主公给自己这样高的评价,鲁胤夔那漆黑的眉毛略微扬起,笑道:“主公这样抬举臣,可实在是折煞鲁某了。只望主公底定九州、天下太平时能驾临吾乡,则徽州百姓不胜荣光之至。”

  付明点点头,适才与这位淮北盐总把今天与商人们开会的事宜布置了一番,对方不仅表示配合,而且要倾其所有投入付明的远洋贸易之中。两人又坐论国事,观点看法竟也有相近之处,民间当真是藏龙卧虎、不可小觑啊。

  “主子,今天上午还要在知府大堂与军中诸将计议军事”,明月见时候已经不早,只好进书房催促起来。

  鲁胤夔听出付明还有要事,便急忙起身说道:“但请主公放心,今日之事,臣定与本乡商贾商议妥当,管保主公事成无忧。”

  付明笑道:“那就先谈到这里,鲁先生,你一路辛苦,就在此处歇息吧。”

  “臣不敢,臣不敢!”,鲁胤夔当然不敢。

  “何来敢与不敢,鲁先生大可不必客气。此处本就是你的宅地,孤可不想落下夺人产业的坏名声。明月,你去与鲁先生的管家知会一声,安排鲁先生的住处。”付明说罢,再也没客气,只与鲁胤夔道了声别,就匆匆地出了随园。

  照例还是由孙崇恩亲自率队来护送献王,付明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警卫营长,这胖子肥嘟嘟的脸盘竟瘦了一圈,看来激烈战斗的减肥效果不错。马夫将雪里红牵了过来,付明一看马儿依旧雄壮,养马人仍是那位赵老四,也仍旧是一副沉闷的样子。

  付明拍拍马头,马儿欢快地长嘶一声,但他在纵身上马之际,却微感身形发滞。付明心中颇有些着恼,转而不由地暗暗苦笑一声,重伤负身昨夜又几度春风,实在是胡闹之极。此刻早晨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他在冬寒料峭中略感温暖,到底是江南的冬!

  “我竟然怕冷了!”付明自忖体质不错,但锦衣玉袍披裹之下仍微觉寒意,使他想到谢希真昨晚**之后对自己说的话:“不想要小命了吗?”

  付明仍感觉那小拳头捶在后背时的温暖与体贴,同时心道:“死一次就够了,今后当真要收敛心性了,不能任从前太子的脾性乱来”。放眼望去,在自己扈从的护卫之下,街道两旁看不到一个商业都会该有的那种熙熙攘攘的热闹场面。付明叹了口气,人心最难收拾,此言不假。老百姓要什么?只要一日三餐,温饱无忧。盼什么?只盼有个太平日子就好,哪管你什么抗清剿虏,什么江山社稷。再想到那刘泽清肆虐扬州、鱼肉百姓,而自己身为大明亲王、先帝遗孤,此番兵不血刃地解放了这座千年古城,正所谓救扬州十万生民于水火,可是百姓并没有箪食壶浆、夹道欢迎。大明百姓的麻木不仁可见一斑!

  也许是宣传鼓动工作做的不到位,老百姓根本没搞清楚献王的军队与其他官军的不同。付明琢磨着,心里就不由得又沉重起来,只因自己的敌人根本不会给自己时间来收拾人心。如此以来,他就对午后与“秘书班子”的会面格外地看重起来,但愿我们的喉舌能够发挥出应有的作用,至少要让对手们焦头烂额,气得没心思跟自己捣乱才好。

  虽说脑中算计不停,付明还是留心观察着这座陌生的城市。街道的另一侧便是一弯河水,要说扬州的水自高邮湖挟运河下注,停脚处即成瘦西湖。而付明所在之处的水该是扬州数不清的河汊中的一支,一棵不知名的花树竟开到河中间去了,虽说在冬日里光秃秃,没什么美感,但仍能想见花开时节,花儿落满水面的那种恬淡优雅的意境。可惜在我们的献王眼中却是充满了破败的景像,如此烟花之地成今日之景,令他心忧不安。尤其是那暗绿色的河水,仿佛永远都不会流动,这就更让付明有一种冲动,想用他全身的力量去投入一块巨石,或者是自己也破水而入,要击起那千层巨浪,去打破一潭漫无生机的死水。

  想着想着就要到知府衙门了,付明远远就望见了站在衙门外的一群将领,他双腿轻轻一夹,**神驹就会意地加紧了速度,很快站到众人面前。

  众将施礼完毕,付明便领着团以上的军官,快步走进了知府大堂。等到了堂前,众将却发现主公高居台上,森然不语。所有人都有些不明所以,不知主公在生什么气,生何人之气。

  “诸位自三日前随孤闯出南京以来,有赖于大家同心偕力才有了现而今这个局面。今天把各位找来,是要与大家商议下一步的做为。但在开会之前,孤先要处理一件事情。”

  说话间,付明的眼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只见宋献策低头无语,这位参谋长大人早晨与郭远聪一起面见过付明,此时也多少猜出了主公动怒的原因。只是此事看来不大,主公却要大做文章,自己又牵扯其中,实在不宜多言。朱明理真正是不明所以然,心里想不明白,便扬着头直盯着主公看,想从付明的脸上发现答案。阎应元沉着脸,只管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张煌言、郑森两人素来交好,这时互相用眼神交换着答案。陈逸飞是后进之人,心中就更打起了小鼓,不知付明要跟谁发难。至于孙崇元就更纳闷了,主公适才从随园中出来时,心情看来不错,怎么突然就乌云压顶了呢。胖子正愣在哪儿呢,却冷不丁被付明的问话吓了一跳。

  “陈再起所部,昨夜由何人督率”。

  按当初的部署,陈再起的那几百人都由孙崇恩统带,这时胖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答道。“是臣”!

  朱明理心里却再清楚不过,他爱惜陈再起的刚健骁勇,昨夜跟主公要人虽说没得应允,但见主公也没回绝,于是便私自将他留在自己的骑兵团驻地,并未许他回警卫营。难道主公是要纠查此事?孙崇恩是他从前的旧部,这时把事给揽了过去,无非是怕老上司吃亏罢了,但朱明理为人素来义字当头,岂能让人代为受过。于是,站出来,大声回道:“主公,那个陈再起,臣昨夜把他留在了臣部驻地。”

  付明看了这心腹爱将一眼,胸中怒气却更盛,但他仍旧压下火气,沉声问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无视孤的部署,也难怪**这种痞子兵。以孤看来,就是好兵也要让你带坏!”

  朱明理听得不服,心说痞子兵咋了,没有这些痞子兵,主公你现在能如此风光。刚要反驳,却听付明继续说道:“阎将军,你来说说,今早凌晨,你部官兵巡城时发现了什么?”

  “是”!

  阎应元应声答道:“回主公,臣部负责城防。今早子时,有一个排在巡逻过程中,于城东一青楼发现有官兵与扬州的街头无赖厮斗,好在并无人员伤亡。但是当巡城官兵上前捕拿时,除了那群无赖束手就擒之外,那些肇事官兵却打伤我巡城官兵,并在其头领带领下有组织地逃逸。经过一番审讯,以及对现场丢弃的部分兵器的判断,现已查明,这伙官兵系警卫营下属的独立骑兵队,其队长陈再起便是现场头领。现人证、物证确凿,绝无第二种可能。”

  付明待众人听罢,冷哼一声道:“朱明理,你还有什么话说?”

  张煌言却先一步站出来答道:“主公,臣任副团长,没有发现有人夜里私自溜出团部驻地,也该受罚。”

  朱明理却蔫了下来,在心里骂道:***陈再起,竟给老子惹出这般事来。待听张煌言抢着领罚,自己更难辞其咎,于是撩起战甲下摆,伏身下跪道:“主公,臣朱明理治军不严,请主公治罪”。

  付明瞄了朱明理一眼,追问道:“昨夜孤与你说的严明军纪之事,你可曾往心里去了?”

  朱明理答道:“臣昨夜回营,即将全团将士交待得清楚明白。但是陈再起私自出营,臣确是督导不力,臣愿受罚。”

  付明叹了口气,心道:可怜这个陈再起是员难得的勇将,今天只好拿他来祭旗,否则军纪不整,谈什么征将四方,更不要说与东虏的虎狼之师相对抗。于是他放缓了口气,对众将说道:“如此看来,在研究下一步行军方案之前,我们还要就军纪问题开一个副连职以上军官的扩大会议。朱明理,你先站起身说话。孙崇恩,你让大堂外的军官们都进来。”

  大家这才明白,为何主公今日通知基层的军官也要来报到,原来是早有预备。这时随着孙崇恩的进入进出,大堂内已经涌入不下百人的各级军官。不过,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因为大家伙是按职位班次陆续进入,一进大堂便会看到上级长官那难看的脸色,于是也跟着沉下脸,不敢乱说一句话。

  陈再起算是头几拨进的大堂,所以站的也比较靠前,献王的眼光有几回就冷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让他直觉背脊发凉。但他于千军万马之中死也死过多少回了,这时反倒不怕献王会把他怎样,明白是昨夜的事已经败露,心道:大不了,与你丫拼了。

  付明待众将再次施礼完毕,便轻咳了一声,收回那两道在人群中不断逡巡的冷峻眼光,扬声说道:“各位将士,自留都生变,孤与大家一同出生入死已有三天时间。许多话,孤在不同的场合说过,有的人听过了,有的人可能是听别人说起。今日把大家一起叫来,就是与大家说清楚。”

  说到这儿,付明稍停片刻,发现下面的人都流露出专注的神情,于是仿佛是火山爆发般,他充满**地说道:“现在是甲申年十一月初六的*时,历史会记住这个时刻,因为什么呢?因为诸位,因为诸位今后流芳于百世的威名,因为这里曾经将星璀璨。因为你们在大明最需要你们的时候提枪挎刀,与孤同赴国难。因为我们要一起转战天下,解民于倒悬,以赫赫战功彪炳史册。我们的后代在许多年后,仍然会非常向往这样的时刻,他们将用溢美之词来描述你们、用最华美的诗来歌颂你们,你们将是大明朝的中兴将帅,你们将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国功勋。孤凭什么下这个断言呢,因为我们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事业是光荣的事业,是必将胜利的事业。为什么说我们光荣,我们必胜。因为我们为的是亿万万皇汉同胞的福祉,因为鞑虏穷凶极恶,今巳贯盈,当得天诛!”

  付明继而语气一转,道:“然,战争是要流血的,况山高路险,风催雷飘,鞑虏之强悍,自蒙元之后,无出其右者。今天站在这里的各位谁都有可能马革裹尸,饮恨沙场,你们……惧乎?”

  “勇者无惧!”阎应元率先喊道。继而大堂之上听得热血沸腾的人们跟着一起大声喊叫起来。有的人不懂什么“勇者无惧”,但也扯着脖子喊道:“我们不怕死!”

  付明伸开双手做势让大家平静下来,然后继续说道:“孤相信大家都不是懦夫,更不会贪生怕死。民间有一个说法,叫‘好男不当兵’。孤现在要说,这话是放屁,大丈夫身处乱世,当玉带金钩,万里觅封侯,以建功立业为人生第一目标,今天敢当兵的人都是好儿郎,都是响铛铛的汉子。孤用人的原则就是‘百战定前程’!在孤的标下,不分贵贱门第,只要你听从将令、肯打肯拼,便给你功名!”

  包括宋献策在内的近卫旅高级军官听主公突然说什么放屁,也不由一愣,既而发现人群中的骚动,才明白主公是在激发这些人的上进之心,莫要短视,只图近利。这时就听主公又说道:“咱们的近卫旅现在虽然只有区区万人,但在不久的将来,我们的队伍将是十万人、百万人,我们的军队将横扫**,我们将是中国的脊粱。”

  说到这儿,付明的语气也逐渐平静了下来,他语重心长地说道:“然而,我们目前的处境仍然极其危险,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是满洲鞑子,还有当朝奸佞,还有无数披着人皮的汉奸卖国贼。我们前有史阁部统率的数万大军,后有大江对岸整个江南的几十万朝廷走狗,我们如果不能渡过如今这个最艰苦的阶段,就谈不上驱除鞑虏。我们该怎么做?大家说说,我们该怎么做?”

  众人平静了片刻,继而有人喊道:“跟他们拼了!”大家喊的口号不同,但是说法却都相近。付明这次没有阻止这些近卫旅基层骨干的冲动,他冷静地观察着不同人的表现,尤其是陈再起!这家伙似乎对献王的这番话不太感兴趣,虽然好像咕哝了几句什么,但以付明的理解绝对不是像大多数人说的那样慷慨激昂。当然还有人也只是在凑热闹,这些人中许多都是市侩出身,虽然已经担任长官,但是脑子里仍然是现买现卖,谁出价高就跟谁的心态。付明之所以把目前残局说出来,就是要统一思想,既然已经如此,那么不如主动说出来,也省得下面的人暗地里捣腾。

  “古语云:置之死地而后生。孤也要说,有退路的人可能成为懦夫,因为他们可以通过安全的道路逃跑,回到自己的家园请求收容。但我们只能选择勇敢无畏,在胜利和覆灭之间我们早已绝无回旋余地,或者战胜,或者败亡,这就是孤与大家的要面对的现实。”付明加重了语气,是要让大家的脑子尽快冷静下来,因为真正残酷的战斗就要到来了。

  “虽然敌人声势浩大,步步进逼,但是在孤看来这并不可怕。以战局观之,只要运筹得当,我们完全能以一抵十,各个击破。孤有这个信心与把握,你们有吗?”

  付明待众人口号呼毕,就语气一转,从**澎湃突变为冷酷无情,沉声喝道:“要想成功,前提就是我们要把自己变成铜墙铁壁,可是现在有人不识大局,违抗军令,大家说该怎样处置?”

  “杀”!几乎所有人的反应都是“杀”!

  群情激昂之下,即使如宋献策这样的老狐狸也脸色几变,暗惧献王的手段。付明望着陷入狂热之中的近百位近卫旅中坚分子,心道:最难读懂是人心!最易把握也是人心!他向台下问道:“何人能说出,如何把我们打造成铜墙铁壁?”

  人群中有人答道:“回殿下,应该加强战前练兵!”

  付明侧目望去,说话的人是自己从未谋面的一个下级军官,身体瘦长,下巴略有些前挺,线条分明的嘴唇紧紧地闭着。这人站在人群中初看并不扎眼,只是仔细端详起来却有一股子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挺拨气慨。付明本是要自问自答的,这时听有人冒尖抢答,便饶有兴致地追问道:“你出列说话,自报番号。”

  “回殿下,骑兵团第二营第三连副连长李睿报到!”

  付明听罢,回过头问朱明理道:“明理,你的第三营有一个副营缺是吧?”

  朱明理听得一愣,继而明白主公是要破格擢升,立刻答道:“回主公,是有一个副营缺。只是这个李睿入伍京营中不足一年,这次提升为副连职已经是越级提拨了。”

  付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眼光凝视着李睿问道:“李睿,你读过书吗?”

  “回殿下,臣从前读过七年私塾,但从未谋取功名。”

  付明越发不解,便追问道:“为何没有博取功名,家中困顿吗?”

  李睿摇了摇头道:“回殿下,臣乃广州人氏,家中世代经商,所以读书不为功名,只求识字懂事即好。”

  付明心道也是,没银子又如何进得了京营,可他又为何不图坐保家业而到这里当了兵?当下也没工夫再细问,借机向众将鼓动道:“诸位,适才报到的李睿同大家一样为了驱除鞑虏这个崇高的人生理想,自南国广州不远千里地来到淮扬,可见我们大家虽然来自于神州不同的地域,虽然曾经生活在五湖四海,但我们的目标与理想却是一致的。但不知还有何人能够说出孤适才的答案?”

  “报告!还要有严格的纪律!”这次说话的是站在陈再起身边的张子凌。

  付明本以为这厮与陈再起同袍情深,这时见他竟有如此说法,颇有些出乎意料,就连站在张子凌身边的陈再起也露出不能置信的表情。心中犹疑,付明的面上却没甚动容,也道:“张子凌出列!”然后对在场众人继续教育道:“诸位,诚如适才二位所言:一支军队必须有高昂的士气、过硬的战术以及铁的纪律才能赢得胜利。然而,这一个硬字、一个铁字不会从天而降,它是在场的每一位长官身先士卒、以身作则得来的。所以,今天在这里,孤明确要求,上自孤本人、下至士兵,近卫旅中的每一个人都必须无条件遵守命令,大家可有异议。”

  “没有!”几乎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答道。

  “好”!付明非常满意地继续说道:“那么,孤再跟大家讲讲为什么我们不能挠民!同样也是因为我们的理想!我们既然号称驱除鞑虏,要解救天下苍生于倒悬,那么就不能同其他军队一样鱼肉百姓。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只有我们成为仁者之师,我们才能仁者无敌。”

  “孤为让所有将士都晓得这个大道理,并恪守执行,在近日便会组建旅部直属的宣传处、军法处,这两个部门中前者负责向全军儿郎做宣导;后者则是根据规定对违返军纪的军人进行处理的强力部门。本来这个军法处,孤还没有合适的长官人选,但是现在已经想好了,便由李睿担任正处长、张子凌担任副处长,级别等同于正、副营级。”

  付明此番言罢,军官们立即传出一阵短暂的骚动,出乎意料者有之、艳羡者有之、妒者亦有之。李睿、张子凌二人匆忙领命之际,也完全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任命,却不知付明一眼便相中那李睿的傲骨,对张子凌则是为了完全瓦解他与陈再起的“亲密关系”。

  “在其位当谋其事”,付明这时虽然感觉精力又渐有不济,仍强撑着说道:“现在孤的手头就有一件案子,要请两位处长来办理。”

  陈再起终于等到献王来“落实”自己的问题了,只是他已经没有刚进大堂时那般气概了。要说他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是被付明发动起来的“革命群众”此时却不会饶过他,更要命的是他自己也深深地陷入了自责之中。原来自己的一次疏乎会惹来这么多的麻烦,仿佛全民族的苦难都是因为他,仿佛抗虏大业也会因他而失败。人生中第一次,陈再起对人对事生出了一分发乎内心的敬畏,这个献王的心胸与算计真可谓深如瀚海。所以他有一种冲动,他要主动站出来坦白问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作者案:**在国内革命战争中吸收的那些山大王为什么会老老实实听党的话,成为比**员还要共产的分子,乃至刀勒到了脖子上也不吭一声,由此可见一斑。)

  付明也感觉到了这个陈再起突然间冒出的一股子烈性,只听头缠红巾的西北汉子大声喊道:“殿下,不必劳烦军法处,陈冉升认罪便是”!说罢,他伏身半跪于地,眼光灼灼地望向付明。

  付明意外之余,却越发平心静气地问道:“陈再起,你有何罪,做了什么事情,与在场的同仁们说说”。

  陈再起脸微微一红,继而咬咬牙说道:“回殿下,昨晚臣随朱将军回到扬州后,手下的弟兄都嚷嚷说,这扬州不仅景致天下闻名,连娘们也出了名的细美,出的‘瘦马’全是绝色,要臣领着出去耍耍。臣也一时心动,想兄弟们打仗打得辛苦,就没听子凌的劝,领着他们出去胡闹了一番。”

  付明听他说起的什么“瘦马”,却不知是何物,想来也是对那些风尘女子的蔑称吧。接着听陈再起继续说道:“臣与兄弟们本来玩的欢喜,却没想竟有无赖欺负姑娘,臣等气不过,才与他们发生争执。后来负责城防的步兵团兄弟发现了臣等,为了掩人耳目,臣等就此跑掉。臣如此做,现在想来,实已铸成大错。请主公罚过,就是要了老陈的脑袋,老陈也绝不说半个不字。只望主公念在老陈初犯,饶过手下兄弟性命!”

  付明本来恼陈再起耿武不听教化,这是发现他深有悔意,而且一番话说的有情有义、很识大体,心中又动爱才之心,只是“群众运动”已经搞得如火如荼,又如何对大家说出不杀他的理由来。心中为难之际,付明仍然狠下心说道:“还是由军法处拿出意见来,孤再做决定!”

  李睿虽与陈再起不熟,但也知他的来历身份,眼角瞟了作深思状的张子凌一下,斟酌着说道:“殿下昨日已传令三军,不得擅自离营,更不得挠民,否则杀无赦。陈再起明知故犯,罪不容恕。臣以为当立即执刑,以正视听,以昭示全军!”

  言罢,整个大堂上变得静悄悄地,每个在场的军官都能听到身旁战友的呼吸声,这也是军法处树立其强势权威的关键时刻。付明陷入了深深地矛盾之中,因为李睿此语即出,即使自己贵为全军统帅也势难挽回。再看看手下大将的态度,阎应元若有所思地望着李睿,朱明理则露出诧异的表情,看来是对这个地位急速窜升的手下有了新的认识。张煌言颇有些同情地望着陈再起,却欲言又止。郑森极为漠然,眼光突然变得游离不定,见付明看向自己,便转头不语。

  “在下不以为然”!终于有人挺身而出,于是几百道目光齐刷刷地向那人投去。

  是施琅!那个冒犯了献王储妃的小贼!这家伙昨日重新整编后,被分配到阎应元的步兵团担任副连长。

  付明也没想到会是施琅,这几天忙碌异常,早就将他忘在脑后,虽想他竟会在此时公然站出来唱反调。难道因为同是流寇出身,生出了一份难得的胆气与同情心?

  阎应元却不能再坐视不理,他大声喝道:“施琅,你给我站回去!”

  付明与宋献策对视了一下,从对方的目光中,两人都读出了那层意思:实没料到,不足万人的军旅中竟是藏龙卧虎,什么人物都有啊!

  付明接着向阎应元点了一下头,示意他不要动怒,自己则背着手从知府大人平常坐的案前走下来,一边走一边慢慢道来:“但说无妨,现在是开会,有什么都说出来!”

  施琅没把阎应元的喝斥放在眼中,这世上要说有怕的人,只有献王吧。所以听到主公鼓励,他急忙说道:“臣以为当初主公量刑既以过重,这种罪过,第一次犯错该是鞭鞑、打板子等活罪,再犯才该是死罪。毕竟还没有造成伤亡!”

  此番话一出口,就连朱明理这样素来与主公没大没小的家伙也耸然动容,这家伙胆子也太大了,小小的一个连副竟敢直斥主公之非,凭这一条就该大刑伺候。阎应元也忍不住了,他正要喝骂,却被付明的话给堵了回去。

  原来付明此刻出奇地没动气,他在想如何收场,既保住了陈再起这个惹祸精的性命,也能让自己今天开会的目的达到,于是向张子凌问道:“军法处的二把手,你怎么看?”

  二把手!

  众人听得都是一愣,继而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没听懂的人等张子凌一说话便也恍然大悟。张子凌很干脆地回道:“以臣之见,目前不是讨论当初主公立法尺度是否合适之机。而是要定下来军法是否该严格执行!”

  付明心中直叫苦,这还是要让陈再起死啊!你们不是好朋友嘛,怎么关键时刻还踩上一脚呢?再见陈再起的眼色,付明方才明白这是张子凌在成全他的至交,毕竟这是陈再起自己的选择。

  付明想到这儿时,已经走到了陈再起的眼前,这个彪形大汉半跪于地却仍如铁塔般雄壮。付明叹了口气,说道:“一颗大好头颅,一副本该献身沙场的身躯,却因一次放纵而全都失去。大家说值得吗?”

  军官们跟着一起吼道:“不值!”

  付明收回凝视陈再起的目光,非常感慨地说道:“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功业未遂,奈何死乎?只是军以立信为本,孤言一出,势难追回。会议结束后,立即将陈再起斩首传示三军!陈再起,你可服气?”

  “死而无怨!”陈再起也很干脆。

  “朱明理督导不力,着留职察看,同时鞭三十以示警策。张煌言身为团副长官,连座受罚,鞭二十。施琅敢于直言面陈于孤,忠义可嘉,立即升任团直属警卫营副营长。”付明的再次破格擢升与对两位高级将领的处分又一次引来人群中的部分骚动,他却没理众人,只是轻声对陈再起轻声说道:“冉升,你先起身说话”。

  待陈再起站了起来,付明方才高声道:“好男儿,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好男儿,满腹正气,一身傲骨。所以才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既然孤的近卫旅中都是大好男儿,孤看以后在军中跪拜之礼就免了吧,也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毕竟满副甲胄在身,不大方便。至于敬礼的方式,就以下级主动向上级行军礼,上级再回礼为宜”。

  众人听得更是大吃一惊,这位献王脑子里究竟还有多少花样,更不敢想的是,他们的最高指挥官已经回到案前,向大家立正后行了一个军礼。

  如果有这本书的读者在场的话,如果恰好他曾经入伍当过兵的话,他肯定说付明行的这个军礼不标准之至。可惜的是,就是这样一个“不标准”竟成为日后帝国武装部队的标准军礼。在场诸人中,还是前排的几位反应快,受了罚的朱明理此时却没有一丝怨气,倒是立刻麻利地首先举起了右手,然后是第二人、第三人,直至所有人。

  可是等付明放下手后,他却发现大家还没放下,这倒让他颇有些为难,因为他从前没当过兵,也不知该多长时间放下手来,既而想道:直管自己定下来便是规距了。于是说道:“大家放下来吧,以后记住默数三声,就可以放下了。”

  大堂中的所有人这才把手放了下来,付明见大家举得时候差次不齐,这收回的时候也没见得有几分相似,于是皱着眉说道:“这军礼在全旅的推行,还要靠军法处时时督导,大家今日回去先做好本职工作。军法处自会在明日把具体的方案草拟并通知各部,今日会议结束,散会。”

  刚说到这儿,就听有人在门外大声喊叫,付明耳目较常人敏锐,听到其中竟有什么“大哥冤枉等句!”心下登时生疑,其中竟牵扯到这个陈再起,难道是另有隐情。于是立即说道:“把那吵闹的人带进来”!

  不多时,就有警卫营的几个士兵把闹事者中为首的两人带了进来。付明见他们的神色举止与陈再起相近,便知是“西北马贼”的手下,于是向李睿说道:“军法处长,你来审视。”

  李睿看了一眼张子凌,对方会意地与他一起走到那两名闹事者眼前,先由张子凌问道:“你们为何在大堂处生事,不知这里正在开会吗?”

  那两人一见是张子凌,他们的二当家,急忙说道:“二当家的,陈大哥他冤枉啊!昨晚不是他领我们去的,是我们自己要去,他后来赶去,是要拦住我们。”

  张子凌一愣,这也是他心中疑惑之处,只是自己这个好哥哥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肯对自己说实话,一门心思只想闹他个天翻地覆,不想开会后又服了主公,一门心思要死,脑筋实在够执着。不过,这是为陈再起翻身的最好机会,他正待追问,却冷不妨被陈再起的暴喝打断,“你二人胡说八道什么?不要命了吗?”

  李睿立即向陈再起警告道:“陈再起,献王面前不得放肆”,然后对那二人厉声喝道:“你们二人可要想好喽,此时地地是由献王殿下亲自召开的近卫旅全体军官军事会议,你们不要说假话,要从实招来!”

  那二人又将适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李睿听罢向付明报道:“殿下,陈再起所涉案宗又有新变化,但请主公核示!”

  付明心中渐渐有数,要说从这个陈再起适才的一番作为来看,也不像是过分贪恋酒色之人,他这两个手下的说法的确可能是实情。于是他沉声传令道:“把所有闹事的人都带进来,把这二人先请到一边。”

  等另一伙人进来之后,发现言词颇为一致。付明又问阎应元道:“阎将军,你捕获的那群无赖如何说法?”

  阎应元对眼前的一事看来也琢磨了一阵子,他回道:“臣在亲自审讯那些无赖时,也听那些无赖说起陈再起本人是后到的,但却没料到是这一层。”

  付明听罢,心道竟敢愚弄孤,陈再起!你好大的胆子!

  付明这时怒气上涌,更觉头晕脑胀,便侧过身去背对着所有人的目光闭目静默了大约有半刻钟,方才感觉好过一些。

  大堂上的军官们却不知主公身体有多难过,还以为他在思索如何处置。陈再起心下惴惴之际,就听主公果然说到了自己,“陈再起,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可真是好担挡啊!孤这一生最恼人存心欺瞒,你却为了一己私心,隐匿事实真相,孤又怎能饶你!你怕手下人死,却没想过‘杀一儆百’的道理,如果全军上下能够以此为鉴,则师出有名,天下归心,战死疆场的人就要少得多了。不是孤无杀你之心,只因你罪不致死。军法处,更改适才的决定,所有参与昨日擅自出营的陈再起独立队属下一并处斩,陈再起论罪革去一切军职,并打三百重板,以儆效尤。立即执行!”

  下级军官们听得胆颤心惊,别说是重板,即便是三百大板下去,十人中能活过来的只怕也只有一二人,还定会落下个残疾。若是重板下去,岂不血肉横飞,断无生还之道。献王殿下看来是动了真怒,不想放过陈再起了。他们却不知付明的心思,这三百重板下去常人或许真会一命呜呼,但以陈再起的一身好功夫,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事的。正当群情紧张之时,只听付明又说道:“诸位还请退出去吧,半个时辰后在城外法场集合,大家一起来看执刑。”

  “是!”军官干涩地举起右手,极其不熟练地行了一个军礼后按序逐渐退了出去。很快,大堂上便只剩下几位高级军官以及新晋升为军法处长官的李睿、张子凌等人,还有就是付明示意留下的陈再起与他的那不足十人的手下。

  付明这时才再也坚持不住,重重地坐在了案前的椅子上,脸色便有些惨白。在场的都是会家子,这才想道原来主公身负的箭伤并未痊愈,刚才这半晌是带病训话。陈再起心里更是一颤,心道为了自己,主公身上有伤,还枉动真怒,自己实是做孽啊。

  付明看着眼前跪着的那些个有罪之兵,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道:“你们定也是悔了吧,只可惜已太迟了。好在你们还有良心,没辜负你们大哥对你们的一份深情厚意,也为孤挽回了一员虎将。放心吧,孤会为你们安顿好后事,家中若还有老小的,孤也会出银接济,若还要什么需要,现在就提出来,只要不出格,孤都担保做到。”

  那几人只管磕头,再也不说什么,只听陈再起说道:“主公,臣的这几位手下早就无牵无挂,臣代他们谢过主公了。”

  付明瞄了他一眼道:“你也知罪了吗?”

  “知罪”!陈再起经过此番“磨练”,眼中的献王不吝为天人一般,自此当真是矢志以随。

  “明理、玄著,你们也知错吧?”朱明理、张煌言听主公问起也急忙诚恳地应承了下来。

  付明再看看宋献策,问道:“宋先生,孤的这番处置可算妥当?”

  宋献策犹豫了一下,道:“主公恩威并用,全军官佐咸服,假以时日于战场之上,定会为主公拼死相搏,不负主公的一番厚望。”

  付明却发现郑森颇有些不以为然,心中略有不快,但也没再问什么,只想过后再问不迟。于是继续说道:“监斩与监刑的主长官,孤就不亲自担任了,烦请宋先生与阎将军代劳。具体执行便由军法处的两个新任长官负责吧。各位今晚再到孤的府上来商议下一步的军机大事。”说罢,行了一个“付明式”的军礼,走出大堂。

  刚出知府衙门,付明便见谢希真在门前等候,此时身边姬际可与王朗均在,便回头对孙崇恩、施琅道:“你们也去看看执刑的情况,孤这里就不用你们陪同了。”说罢,笑着迎向自己的女人。

  谢希真见他步履沉重,一把拦住道:“还是乘软轿回去吧”。

  “卿与孤同坐”,付明涎脸道。

  谢希真白了他一眼,招手让姬际可叫来轿子,仓卒之下,也没用八抬大轿,只用一个二人担架的小轿,由两位“御前高手”一溜烟工夫抬回了随园。谢希真却在后面与雪里红较上了劲,一人一马废了好一番周折才在一袋烟的时间后跟回了府。

  所以等谢希真推门而进时,付明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开始打座运气。女人没有叫他,只是将汤药重新熬起,付明听见有人进屋,虽然没睁眼,却闻到了女人身上的那熟悉的淡淡幽香,知是谢希真。待一个小周天运行完毕时,伊人却又不知去向。

  付明用汤勺拨弄着那药锅,才明白谢希真是专门给自己熬药来的,只觉暖在心窝偏又颇觉无奈,自己的这个女人怎么仍然居无定所,也不知整日都在做些什么。

  付明虽然不清楚谢希真在忙什么,他的这个午后却非常繁忙。要与文人雅士们见面嘛,自然要选择个风雅的所在,于是便选择了平山堂。

  为了安安静静地领略一下平山堂前的风光,也好清心养性,付明特意提前一个时辰前往。不想,还是早有人在那里等候了。付明远远望去,倒底都是熟人,吴尾生、方密之、陈定生三人正在堂前的一幅对联前评比不已,不过身后站着的两个读书人就不知是何许人也。付明着王朗与姬际可在后面警卫,自己向平山堂前踱去。

  那五人见付明走近,急忙跪伏迎接,付明微笑道:“大家起身说话。有道是:最难相见是故人,各位仁兄与孤同受一番颠簸流离之苦,别来无恙否?”,接着又瞅着其他二人道:“不知这二位兄台如何称呼?”

  众人见献王仍如在留都时一般平易和蔼,自然也非常高兴,陈定生素来言少,方以智固然嘴贫,但向来没有吴尾生意气横厉,所以还是由老吴抢着回道:“殿下,臣等先谢过殿下相救之恩,并祝殿下旗开得胜,此后但有驱使,臣等无有不往。”言罢,又介绍道:“这二位也是我复社精英,左边的这位,便是余姚黄太冲”。

  付明听得心中一惊,竟是一代儒学宗师黄宗羲!看起来却不像啊,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年轻人,但仔细看来,那眉宇之间的一股子英气却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当下掩住好奇与景仰,笑道:“原来是黄兄台,可是十九岁少年时便入京为父在街堂讼冤的黄宗羲?”

  黄宗羲也是第一次面见献王,初次面见天颜的一丝惊慌与紧张被付明这一问倒减去了少许,他急忙再次跪下回道:“小臣正是那不懂事的黄宗羲!”

  付明上前扶起道:“黄先生与众位兄台学究天人、深明大义,都是我大明的读书种子,那里说得上什么不懂事。要说不懂事,孤未及弱冠,还望众兄台今后多指教。孤在北都宫中时即听人说起过黄兄与令尊的往事,一家忠臣贤士,足堪士林表率,实我大明之福。”黄宗羲听得大为感动,眼中即刻含泪,那段往事已愈多年,重又谈起时竟蒙主上如此担待,那能不深为感怀。

  方以智见场面略有伤感,忙又说道:“殿下,余下的这位是昆山顾炎武,字宁人的便是他了。”

  啊!

  付明再次愣在了当场,虽然今日与会名单是由他亲手拟定,但是当又一位曾经耳熟能详的历史人物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时,付明还是感到有一种莫明的触动。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触摸到了那只冥冥中掌握着中华命运的手,那只看不见的巨手正越来越大力地向前推着自己,把自己推向这个大动荡时代的潮头浪尖。那么多曾如灿烂耀眼的明星般在中华民族历史星空中闪现的英雄与智者,只因运移事易,终难建功。而他,天命所归,就是要把这些星光聚集成一道不可阻挡的星河,光华四溢,飞流直下,荡涤乾坤,迎来满天朝霞!

  顾炎武虽然饱读诗书,却不是书虫,他的志向并非治学,所谓“学而优则仕”,他的心思还是在治世之上。二十七岁那年秋试被黜后,不得已退而读书,四年来,他遍阅各地郡县志书及奏章文册资料,研究疆域、形势、水利、兵防、物产、赋税等社会实际问题。所谓“历遍穷通”,只待有朝一日得遇明主,于风虎云龙处、谈笑风生间制霸兴王。这时,发现献王突然不语,本来火烫的心胸也瞬间冰凉,要知殿下适才对黄宗羲是何等亲切,难不成是自己声名不著,未被献王放在眼里。

  顾炎武正在自怨自艾,却听付明猛得问起:“顾先生,请问亡国与亡天下悉辨?”

  顾炎武听得一愣,这论题他在读《晋史》与南北朝史事时曾想过一二,不过还未深入思索,这时听献王问起,却不知为何像早已知道答案般脱口而出道:“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付明心道就是你了,便沉吟着道来:“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此语不仅令付明身旁另外几人倒抽一口冷气,只因此话虽然句句在理,却从没听人敢当众说出来,更别说出自于皇室贵胄之口。于顾炎武而言却仿佛是自己在说一般,字字语语如巨鼎砸心,撞着心口生疼,油然而生的是知己之心。“士为知己者死”,顾炎武正待跪伏称颂,却听献王又问道:“顾先生,孤对你这答案的解释是否贴切?”

  顾炎武忙回道:“再贴切仔细不过,小臣的学问不及殿下万一。”

  付明心道,你这不是骂我嘛,凭我付明就是再学一百年也难及你国学功底之万一啊。不过他却脸未红、心未跳地继续问道:“顾先生,你说这亡天下者,原因为何?”

  顾炎武虽说书生意气,但为人机警,兴奋之余也不敢在献王面前直斥本朝是非,他欠身斟酌着回道:“以臣读《晋史》而论,晋西末造,一时名士风流盛于洛下。乃其弃经典而尚老庄,蔑礼法而崇放达,视其主之颠危若路人。遂使嵇绍之贤亦忘其父而事其非君,即而国亡于上,教沦于下,羌戎互僭,君臣屡易。终至大义之不明遍于宇内,天下无父无君,而入于禽兽者,亡天下也。”

  付明好容易听懂了他的意思,心底里却非常的失望,原来顾炎武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是要人人挺身而出保卫忠孝大义、纲常伦理,使之免于沦丧,却不是后人断章取义、望文生义而引申出的那层意思。他沉闷地点了点头,历史啊,若是让它回归本来面目,有时真让人失望莫明。民族主义的概念在中国的土地上为什么就那么的难以发萌,为什么?想到这儿,付明颇有些不服气地反驳道:“顾先生说的倒也是有些道理,但孤却对这‘亡天下’有自己的一番解释,大家可想听听?”

  说到这时,付明的身边又多了数人,他这个问题也是向那些人问起的。白胡子的王铎见献王向他看来,急忙领着众人跪拜谒见,然后说道:“老臣等愿听殿下教诲!”

  付明不由得笑道:“王师,你折煞孤了,孤是你的学生,这是一生也不会变的,孤说出来后,还望老师指教一二。”说话间,再仔细端谅方发现王铎身后还站着袁继咸、吴伟业、杨廷麟几位从前太子的老师,另有陈子龙、沈宸荃两个“熟人”,还有数位从未谋面的朝中大臣。

  “孤以为所谓‘亡天下’者,是我皇汉民族与中华文化的沦亡,关系到整个民族的生死存亡,如果亡了天下,则我们自己以及我们的后代即使苟活于世,也跟行尸走肉无异;而‘亡国’者,只是改朝换代而已。基于此论,东虏入关,占我京华,妄图南面称尊,进而易我中华衣冠,是谓‘亡天下’。闯贼窃我大明神器,逼弑孤父皇,此恨不共与天,却是谓‘亡国’。二者相较,孤以为闯贼于胡人紧逼抢攻之下,已是强弩之末,难以再成气候,满洲遂成我大明心腹之患,若不能振作重举,收复失地,则江南半壁亦不可保。”

  付明一番慷慨陈词之后,只见诸位听众虽然都在用心听,但也有人露出不能苟同的神色,他的心中一叹,这班耿臣确实难对付。不过,没有这班朝中落难大吏的支持,自己的行为却谈不上名正言顺。较之军事,政界确是一潭混水啊。

  顾炎武等复社诸子听罢却都高声呼道:“臣等受教”!王铎生怕几位“阁臣”会说出些不合时宜的话出来,也急忙说道:“殿下学识日进,老臣等亦追不及矣。”

  付明嘴角生出一股子冷笑来,却没做声,领着众人往平山堂内走。几位曾陛见过先帝的老臣却是心间猛得一颤,只因那笑酷似崇祯,但凡先帝震怒之际,就会发出这种笑颜,难道自己心中所思已被献王看了出来?接着就发现献王驻足堂前,在看一幅对联:

  “朝起凭栏,六代青山都到眼。

  晚来对酒,二分明月正当头。”

  众人也只好跟着献王站在当场,吴次尾素来喜欢凑趣,这时也看出献王心有不悦,便笑道:“殿下,此联是那千钟不醉的欧阳修所书。想当年蜀岗晚照,白塔晴云,平山堂外当是浩荡江流。六一先生西望水天一色,归帆见云底;南望隐隐青嶂,金山寺钟鼓萦绕;北观则见栖灵宝塔,有道是‘顶高元气合,标出海云长。’待登临远眺,自是眼界大开,也难怪会‘挥毫万字,一饮千钟’。”

  付明听得不由神往,想当年这平山堂上必是觥筹交错,高人雅士们传花饮酒,谈古论今。于是,转过头对众人由感而发道:“那都是太平景像,孤这番来扬州,发现百业凋敝,民众困苦,于孤心甚为不安。所以才请来诸位先生探讨国是,真正为国为民做出些实事来。”

  众臣听罢,心中都道:献王说的是老成谋国之话,当真是先帝太子,较之福藩、潞藩无异于天上地下。

  “孤也知道这平山堂的来历,当日欧阳修为扬州太守,修建平山堂址,遥望江南诸山,尽收眼底,故起名‘平山’。又平日常在客堂挟妓饮酒,以花宴客,往往载月而归,便又起名曰望湖楼,无事就使居楼上,因自称六一居士。”

  付明当然不是在这些书袋子面前自夸多知多识,他只是要说下面的话罢了,“可惜沧海桑田,物换星移。江海变幻,青山易老。吾等终难再见‘山之迤逦苍翠隔大江’的盛景,只能从纸边遗胜中领略前人的风采吧。孤所佩服欧公处,当然不是他的纵情狂欢,孤服他出则造福地方,心忧百姓疾苦,务实不虚。入则忠心不党,甘为孺子牛,苏家三父子以及无数斯时才俊皆出其门下。诸君亦知宋造旧事,宋太祖遗训:一,言者无罪;二,不杀大臣。孤若得掌乾坤宇内,当也会循‘刑不上大夫’之古训,开放言路,使天下清平安乐。而诸君是否亦能如欧公般,尽弃前嫌,不党无争,只为谋国?”

  群臣听得心折,纷纷跪拜领受。

  此刻,付明在平山堂前石阶上背手独立,远望着蜀岗前的虚渺一片,心道:只盼尔等心口一致。

  4。

  众人进得平山堂中,付明一马当先在一张大圆桌前坐稳,眼见群臣仍肃容而立,笑道:“诸位先生、大人,也请坐吧。”

  王铎身为献王师,这时劝进道:“殿下,这屋中除了殿下的桌子,没有其他座位。按祖制,臣等是不能与殿下同桌的,此等作为有失人臣之礼。”

  付明又叹了口气,这些人堪称江南士林精英,却怎地也如此腐儒气,奴性十足,于是便缓声说道:“先生不必拘礼,一来,今天不是朝堂相会,孤也只是个亲王,咱们大可畅所欲言;二者,坐就坐了,为救天下苍生,以后要改的规距只怕会更多呢。”

  语罢,众人仍无动作。黄宗羲不忍献王冷场,便道:“诸位大人,殿下待各位先达以所谓古师傅之礼。以黄某区区之辈亦敢坐,奈何各位朝中阁老。”

  黄宗羲语罢,又有一人道:“陈某亦敢坐!”

  付明见是一个黑脸浓须的汉子,约有三十多岁,脑中正在核对着名单中姓陈的人,那汉子已经趋身跪道:“罪臣陈潜夫见驾!”

  付明眼见除复社诸子之外的其他臣工都是眉头一皱,心道,这个陈潜夫看来人缘很差。当下笑道:“原来是向朝廷进表说‘中兴在进取,王业不偏安’的陈大人,福王妃一案扑朔迷离,陈大人这个‘罪’字,孤很不以为然”。

  陈潜夫听罢,大为感动,看来这回自己来对了,八千岁一句话就把自己给平反了,只要自己能够扶佐献王得继大统,就不会有人再敢提说三个月前护送“伪福妃”进南京的糗事。他这个人,虽说有才具,在南朝诸臣中也算是个有心北上且身体力行的干将,但为人好放“空炮”,这也是适才王铎等人皱眉不理的原因。这时,心情激动之即,又向付明慷慨进言道:“臣本是戴罪之身,但于此家国飘零之际,心中难弃报国之志,是以听闻献王北上,不惧荆棘以赴。臣获罪前以监军御史,巡按河南。试论当今天下之局势,河南地,尺寸不可弃。今日之河南与臣获罪前并无二致,殿下不必出一兵一卒,只凭一纸印信授以臣,臣愿为殿下收揽河南失地,固殿下之千秋基业。”

  付明这次却没有笑意,也没有给予陈潜夫答复,只是再次说道:“大家还是坐下说话吧。”

  王铎见献王一意如此,心道按黄家小子的说法也未尝不可,八千岁一心要做个礼贤下士,优容士大夫的榜样,自己这个做老师也不能薄了学生的面子,当下领着众人便坐了下来。

  付明见大家或情愿,或违心地一一坐下,心中却仍在回味着陈潜夫的这番话。陈潜夫这个人的背景,他了解的不少。

  这家伙于去年开封府为黄河倒灌之际被任命为开封推官,身边的亲属朋友都劝他不要去,他却单骑驰过已被闯兵占领的河南其他府县,至封丘就任。今年正月,陈潜夫保护着落难的周王至河南杞县固守,其后,他招附民间西平寨副将刘洪起,兵力扩至一万有三。在北京失守、君父死社稷的消息传来后,陈潜夫一边令全军缟素,一边北渡黄河,大破闯将陈德于柳园。籍此功迁至监军御史,巡按河南。其后因为与马士英的姻亲、河南巡抚越其杰不和,而被马士英借“福王妃案”为名罢职。朝廷令其回南京领罪,他却跑到了史可法处诉苦,史可法以领兵在外不涉朝政之名没理会他。陈潜夫在心灰意冷下只得南下,却在路过扬州时得知献王反对朝廷北上,于是便到献王处投效。他是个急性子,见献王没言语便继续说道:“殿下,时下胡、虏决战山陕,正是我朝收复河南的最佳时机啊。”

  付明心中却另有计较,要知他现在名不正、言不顺,说是北上伐虏,但是并无朝廷旨意。自己要另有炉灶,却还没人提倡,今日这次会晤,说白了,是要与这些在朝野拥有实力与人气的大臣们达成一致,那怕是妥协,也要为自己的地位搞出个名堂出来。所以,陈潜夫上来就提出要替付明恢复河南,付明是无言以对的。但见陈潜夫又如此执着,付明心道:莫要伤了他一片忠心与热血,便岔开话问道:“陈大人,你先说说河南目前的局势也不迟。”

  陈潜夫急忙回道:“回殿下,时下的河南非兵即寇,各占一方,无处宁静,百姓日夜渴盼王师北顾,官绅更是翘首以待朝廷回来安定地方。仔细说来,河北三府已陷胡人之手;豫西河南府、南阳府、汝州尽归闯贼所有;只有汝宁府、开封府黄河以南州县仍在朝廷掌握之中,目前有总兵刘洪起分据,另外我朝在河南仍有总督张缙彦,巡抚越其杰督抚。臣对这两人并不看好,张缙彦身为先帝的兵部尚书,在闯贼攻入京师后屈身事之,闯贼兵败冀北,他方才逃至河南,与许定国勾搭,定国举逆后,此人亦不可靠。其杰老惫不知兵,亦非栋梁之材。而刘洪起,系臣亲自招抚的民间义士,忠心耿耿,是殿下恢复河南的主要骨干。另在闯贼统治地区,还有两队义师,南阳府民间各土寨的总寨主萧应训,洛阳府总寨主李际遇,分统兵马不下数万。其中尤以萧应训仍有归顺朝廷之心,臣获罪前夕,萧应训主动收复南阳、泌阳、舞阳、桐柏,并遣子至臣府治献捷,臣喜,而以优礼待之。虽想其往谒其杰时,其杰故为尊严,厉辞诘责,诋为贼。遂使应训生异心,而臣与其杰亦因此心生嫌隙。”

  付明听到这儿,心道这个陈潜夫虽然是出了名的好说大话,但做事倒也务实,适合独镇一方,而不是侧身朝堂。再看看身旁群臣的脸色,也没了适才的不耐烦,而露出了深思之色,接着又听陈潜夫说道:“殿下,臣以为恢复河南刻不容缓,臣再次请命,领王诏至河南,臣担保在十几日内算刘洪起部在内可集十万可用之老兵。若有足够粮草供应,臣当荷戈先驱,尽复河南五郡。五郡既复,画河为固,南连荆楚,西控秦关,北临赵、卫,上之则恢复可望,下之则江东俯首,诚为殿下霸图伟业之基也。”

  付明微微颔首,向其他人问道:“各位先生可有其他见解?”

  顾炎武便回道:“殿下,河南者,中原也。顾某以为,自古兴衰更替,天下之全势必取决之中原。进取天下,中原为必争之地。然天下纷乱之际,中原之地势四面皆可受敌,便如今日,南朝、北虏、闯逆,另有川中之张献忠都可以随时出入河南,而任何一方的势力都足以撕裂中原形势。基于此论,陈大人谋取中原之论虽是妙计,但却只是一剂猛药。取河南后,只有两条路,其一便是趁闯贼与胡人在西北激战之际,或者北上恢复山东,进而收复京师,但成功之可能渺茫至极;其二,迅速攻克襄阳重镇,进据湖广,这样仿南宋旧事,固守襄阳,可保湖广无忧。所谓‘湖广熟,天下足’,有此粮仓,殿下方可从容经营,招贤纳士,积累力量,待天时、地利、人和齐备,再兴师北伐不迟。”

  陈潜夫听得不悦,正待说话,却听有人抢着说道:“这是老成之计,却与殿下的初衷不符,又如何安定军心,何以服天下人?”

  付明向说话人望去,是位年过不惑的伟岸男子,那男人见献王眼光向自己瞄来,急忙跪拜道:“臣祁彪佳见驾!”

  付明笑道:“祁先生请起,不要客气,有话尽管说来就是。”原来这个祁彪佳别看生得丰姿绝人,却是个铁铮铮的好男儿,要不然以他御史之尊又怎会到付明这里来。付明心中念道:这个马士英也不知倒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所有的精英份子一律给撵到孤这里来!生怕自己手下没有好“干部”!

  祁彪佳做过言官,口齿极为伶俐,兼之又曾做过督军,这时由他代表其他朝中大老说话,再合适不过了。付明的心思极快,这时已经明白这个祁彪佳说得才是王铎等人的真正意见与想法。

  “殿下,臣以为北上之策不可改。自古中兴之主,皆躬亲武事,故能光复旧物。未尝有身居深宫,履安处顺,而可以勘定祸乱者。殿下此番北上,一战而黄伯顿,二战而张将俘,正值士气高涨之际,当应如陈大人所言,恢复河南,极力北进方是。臣此番过大江,叩首北望,心中切切,不知十二陵尚安然无恙否?先帝、后之棺椁所在?殿下,先帝骨血,当较臣更怀家国之痛,殿下此番如若得取河南,当做长久之计,不可轻言放弃。”

  付明这才知道原来这几位阁老的想法是要一力锐意北上,即使不能北进,也要巩固防守。但自己的北上是浅尝辄止,那就是采用消耗战术。满洲兵只有区区十几万人而已,自己灭他个两万,那他就少了两万。在吃掉豪格这个看来较“软”的“柿子”后,付明的想法就与顾炎武相同了,那就是不计一城一地之失,寻机南下争得湖广,以为巩固之计。此后,再找机会再吃满清几口。所谓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与敌在江北展开拉锯战,也就是将战场置于河南、山东这个外线。一直吃到满洲兵不足以将蒙兵,不足以将汉兵时,则满洲自乱。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付明与那些老臣在战略构思看来有些相同,却有本质的区别。

  祁彪佳见付明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便道:“臣还以为,对付李闯这万恶之贼,殿下隐忍之策不妥。殿下进取河南后,当再提兵西征,剿灭闯贼,以正国本,以诏示天下。”

  付明听得大吃一惊,刚才在门外说得看来纯粹是白废了一番口舌。他沉吟了一阵,这才徐徐道来。

  “诸位,孤讲一个故事,大家一起来听听。从前,有一个如同世外桃源般的村庄,村庄中的人们本来生活得安乐平和,各家各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好不快活。但是突有一日,村边来了一群狼,这群狼生性凶狠,开始只是进村中偷些畜牲吃,后来就开始吃人了。要说这个村子的产业本是一大户人家所有,为了让村中的老百姓重新过上安稳的日子,这大户人家的长者就宣布要组织壮汉去打狼。没想到的是,那群狼竟将那些壮汉都给咬死了。于是,长者不得不又招了一些人去打狼,可惜又让狼给吃了。如此这般,竟有数回没得成功。为了去打狼,许多庄稼荒废了,于是村中便有许多的老百姓吃不上饭。这样以来,便有许多不懂事理的无赖寻思着去抢。长者当然不会让这些无赖兴风作浪,乱了村中的规距,于是又不得不招人去对付那些个流浪汉。倒是狼们跟人混得时间久了,竟学会了人话,还将那些没被吃掉的人赶去替它们种庄稼。终于有一天,吃不上饭的人越来越多,竟把那长者给害了。而狼呢,它们将那些被吃掉的人的皮剥下来,披在了身上装人,竟也像模像样了。于是,人越来越少,倒是披着人皮的狼越来越多。狼为了让那些给它们种地的人听话,就逼那些人也像它们一样打扮,谁要是不听话呢,当然就是咬死吃掉。这时,村中长者的子孙面临着一个问题,是先打死那些暴民的头呢?还是先鼓动那些暴民一起去杀狼,因为如果人之间再自相残杀的话,只怕不等狼来吃,人就要死光了。”

  付明讲到这儿,眼光从在座的每一位眼前逡巡而过,这些人看来对那“披着人皮的狼”一语有些惊心动魄,这个问题进行着更深入地思索。于是付明问道:“诸位说说,这位长者的子孙该如何去做?”

  这次,不善言谈的陈定生首先说道:“当然是先杀掉畜牲!”

  “可是如果在杀狼时,那些暴民再捣乱呢?”付明追问道。

  “那就让暴民去杀狼!”

  说话之人年过半百,脸颊塌陷,肤色却白如鱼腹,看不道一丝血色。但一双眼炯炯放光,配以瘦骨嶙峋的身子骨,一眼望去便知是个刚介骨鲠之人。说完这话,此人便站起身道:“老臣新建姜曰广见驾!”

  付明暗暗赞颂一声,好个姜曰广,此人天启六年奉使朝鲜,不携中国一物往,不取朝鲜一钱归,朝鲜人为立怀洁之碑。在南京任阁臣期间,满朝敢直斥马士英其非,舍此君还有谁人?

  付明当下心怀感伤道:“姜先生,孤久闻大名,惜乎悭吝一面,今日相见,不由得又想起昔日父皇曾对先生下的一句评语。”

  姜曰广听得一愣,没想到献王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但听献王悠然道:“先帝尝言:‘曰广在讲筵,言词激切,朕知其人。’老先生今日即到孤营中,就不要再离开了,孤需要的就是如先生这样肯言词无拘、敢直斥君非的真君子!”

  姜曰广由此也想起了先帝在时对自己的优容提拨,他本是极为刚强之人,也不由得老泪纵横,付明眼见他两滴混浊的老泪落在地砖之上,听他说道:“殿下,年初国都遽变,老臣得知先帝竟死社稷,便欲一死以殉先帝。但见大明江山岌岌可危,老臣却以为无论如何也不能死,但凭一口气在,也要为先帝、为大明二祖列宗保住这三百年汉家江山,所以才苟活至今。臣自两月前乞休归乡后,一直郁郁。只到月前,听闻殿下竟然无恙,心间的悔恨不能表达。于是,老臣忍不住要到应天府见见殿下,最没料到,刚进南京不足一日,殿下竟逢剧变,好在老臣还能在此与殿下见面,否则足憾平生。”

  付明见老头太激动了,便道:“姜先生,你坐下来慢慢来说!”

  姜曰广还没坐稳,便急着说道:“殿下定是被那马士英陷害,此人心机歹毒,老臣曾讥其为‘权奸’,老马却说臣‘老而贼’。如今看来,马者,贼也。”

  付明对姜、马二人对骂的细节略有耳闻,听说那是姜曰广乞休陛辞日的事,两个人从福王驾前开始,直到出了朝堂仍高骂不止,其间偶有“身体”接触,却每每被人拉开。想来虽令人莞尔,也能看出这位“老而贼”的姜曰广脾气之暴躁,为人之耿直。

  “殿下,老臣所答是否合殿下之意”,姜曰广虽然脾气急,但曾身为宰辅,基本的气度还是有的,脾气一过,便不再发火,又问起了答案。

  付明叹了口气道:“老先生的用意极好,却少了一个字。”

  什么字?

  众人都被献王勾起了兴致,只见付明在桌上用手指写了起来。

  只见付明写出了一个“誠”字,众人面面相觑,付明抽回手,肃容道:“诸位,以诚待人,方能令人诚心以待。咱们今后对肯投诚的闯贼就是要诚心诚意地相待,不能存着半分私心,对人家另眼相待,处处为难。结果是仇者快,亲者痛。”

  姜曰广果然不服,正待反驳,就听付明又说道:“在座的各位都将是孤北上伐虏大业的中坚份子,如果我们决策失误,那么我们的事业怎么会成功?而我们想要拥有不走错路和一定成功的把握,就必须首先搞清楚一个最关键、最本质的问题。”

  说到这儿,付明发现在场众臣果然又静下来仔细聆听,且都被献王那充满新鲜感的个论所打动,陷入深思之中。于是付明继续道来:“我们要明确答案的问题是,今时今日,何人是我们最大的敌人,谁又能成为我们真正的朋友,那怕是我们三心二意的朋友?只有我们分辨正确,才能团结所有的朋友,组成统一战线去,以攻击真正强大的敌人。”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我们的实力不够强大,因为我们不可以再重蹈两线做战的前朝覆折。先帝,孤的父皇在日,就曾数次谋策与东虏和谈,以集中精力剿灭关内匪患。但朝中大臣都没有深远的眼光,而或有想到者,也没有真正为国为民的大智慧、为君父担忧的精神与勇气,只图虚名,多方掣肘,以致先帝‘攘外必先安内’的战略构想未能实现,落得个亡国败家的局面。”

  付明这番话一出,几位老臣虽说当时还没有身居朝堂,也觉脸边发烫,这些个东林党人一辈子就图个“名”字,其他国家兴亡反而在其次了。

  “但今时又不比往日,胡人入关是要亡我汉家天下,闯贼反而居其次了。那闯贼好歹还是汉人,满酋却是东胡异族,游牧贱种,是要亡我天下来的,顾先生所谓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者如是。况且,若无鞑子自万历年间即骚扰辽边,遂成巨患,何至于兵蹙国穷,予闯贼以盗国之机。此中道理,适才孤已讲过。即以时局而论,闯贼精兵已被胡人消灭,不足为虑,而东虏则拥几十万百战雄兵,虎视天下,其志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时至今日,要论国破家亡之痛,举凡天下人,可有甚于孤者?孤尚且能以天下为重而忍所不能忍,卿等更当体谅孤心,一切但以国是为重。”

  “殿下用心,臣等已经明了”,又是一位六旬老者起身回道。

  这是一个身材瘦小的老人,头发花白却梳理得很整齐,脸上刻满了忧虑的皱纹,但配以个性坚毅的脸庞却让人一望而知,他习于劳心而较少劳力。

  “老臣高弘图见驾!”老者拜道。

  付明终于等到了今日诸位阁老中的核心人物出场,这个高弘图操着山东口音,正是胶州人。在南京朝廷的东阁大学士中是唯一的“无党派”人士,持心公允,是位正人。当下,付明回道:“高先生这样说,可是同意孤的意见?”

  高弘图看看身旁的几个老臣,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臣等见殿下如此般深谋国是,心中安慰之余,自然并无它见。只是招抚闯贼一事,却有一点,臣以为绝不可以!”

  付明心知这就是摊牌的条件了,对方的底线究竟是什么?

  “臣以为对闯酋如自成、刘宗敏者绝不可恕,其罪已达天听,若殿下放过此二人,则天下人如何视殿下,殿下又如何以待先帝于九泉?”

  付明沉吟片刻,含泪的双眼扫过屋中所有人等,颤声道:“高大人语中孤心,孤之胸中怒火,是恨不得食自成肉,吸宗敏血,此二人绝不可恕。但对其他闯营官兵,孤以为还是依孤前言,要以诚待之,收为我用。”

  高弘图与姜曰广满意地对视了一眼,率众臣俯身颂道:“殿下即以立策,臣等当无异议。”然后由高弘图率先劝进道:“殿下,以当前之态势,臣等以为殿下虽不宜即大统,但发师北征,分派文武,仍需师出有名。殿下理应即日在扬州以监国名传檄天下,以正视听。”

  付明虽说有些心理准备,这时也不由地站起身,眼望众臣,欲言又止,心里再次徘徊瞻顾个不停。无论是皇帝,还是什么监国,在付明的眼里本来都不足轻重,因为对所谓的“大明”,他并没什么感情,他的脑子里成天想的是如何开辟新朝,而不是做大明朝的孝子贤孙。但是当有人,尤其是如此多的举足轻重的政坛宿老真的提议让自己就任监国时,付明还是略微有些激动。

  付明平定了一下情绪,略带些哭腔地沉声道:“诸位大人,所谓骨肉连心,大行皇帝乃孤皇叔,孤今日这一身孝服不仅是为皇考,也是为叔皇帝。值此弘光皇帝尸骨未寒之际,孤实无心就任监国。且国不可有二主,孤即任则南京潞王如何自处,江南诸省官民又如何自处,无法自安,则江南未等虏、贼至而自乱矣。若成那般局面,则孤一意北上的用心岂不全废,而孤与卿等岂不成了千古罪人。孤以为,还是缓称监国,静观金陵局面为上。”

  姜曰广听罢,再次与高弘图相视而笑道:“殿下勿虑,臣等也想过此中周折,殿下的监国是江北监国,大江以南仍归他潞藩,这样一来,倒也说得过去。”

  付明听得心中一凛,看来老家伙们这些日子没少琢磨自己,江北监国!这是个什么位子,这是个死社稷,不成功则成仁的位子!这些个老混蛋怕自己同福王一样当上监国或皇帝而不思进取,要硬逼着自己再不能过大江而南顾,只能争取江北这步步艰难的疆土。时也?命也?

  原来这做“皇帝”也有做“皇帝”的难处,表面上看来风光无限,大权集于一身,实际上却要小心朝野外无数阴谋家的设计与攻讦。付明心中怒火熊燃,他算明白为什么嘉靖皇帝会一次杖责臣工至数百,杖毙以数十人计,这些表面上把你捧的像太阳一般,似乎没了你人间就不会有明天的人,却都在为了天下或者个人的利益算计着你。大明的政治,就是君臣之间在拉锯,拉得好了,能锯开一段段艰难险阻,拉得不好,则锯断人毁,大家一起跟着完蛋。

  这就是政治!

  付明沉吟良久,这才斟酌着说道:“好吧,既然如此,孤就不再推辞,只是孤不喜欢监国这个称号,国者,大明也,岂能随意划分南北。诸位先生想想是否有更好的称谓啊?”

  高弘图等人面面相觑,献王这么一说,倒也有几份道理,于是几位大儒搜肠刮肚,都在思索自古以来是否还有类似的称号。

  “以顾某所见,殿下还是称‘全权总理江北事务摄政八千岁献王殿下为宜!”又是顾炎武先出了主意。

  这么一长串!付明听得直摇头,也并不响亮。

  “臣周镳以为,殿下是否可以改简称为‘中华王’,‘中’者,中国也;‘华’者,与鞑子之‘夷’相逆,是谓华夷之辨也。殿下即称‘中华王’,则既不称‘监国’,又可昭明与满虏不共戴天之深仇大恨,殿下以为然否?”

  付明把眼光移向刚说完话的周镳,二人眼光略一交错便即游离,此人算是付明在今日午后会前提早布下的唯一的一枚棋子。其他诸臣与复社分子,一来是没有时间与机会相晤,二来,对方都自诩“正人君子”,也未必会诚心相助,嚷嚷开了反倒没好。周镳就不同,这个中年人如果不与付明合作,那么他的命运是极其悲惨的。周镳也算是东林党人,但是他的叔辈却因附魏忠贤而并入逆案。他一心与东林交从甚密的原因就是要重树名节,在南京礼部主事任上时还曾上书崇祯帝极论内臣言官二事,言辞激烈,被先帝怒斥为民,由是名闻天下。被放期间,正值阮大铖亦驻足于金陵之时,周镳暗中组织诸生顾杲等出《留都防乱公揭》讨之,当时痛打际大胡子的人还有所谓的江南四大才子的“候、冒、方、陈”等人。结果,却仍是家门不幸,周镳的弟弟周钟在李自成进京期间竟投靠了大顺,并且上书自成要“大顺永昌皇帝”立即发兵南下。阮大铖当政后,正好没机会整治周镳,找到了这样一条从逆的“正当”理由,自然不能放过他的性命。也是这周镳命不该绝,正好遇到了付明责成郭远聪营救东林诸生的时候,他便与从弟一起被救了出来。

  付明不喜他好名,好伪饰的缺点,在郭远聪把他救出的第二天晚上,曾对他说过这样一段话:“你们这班清流,无尺寸治国之术,只知道指东骂西,拆台对抗,搞得朝野内外一片乌烟瘴气。今后当收心养性,再不论及党私才是,所谓‘求名只求万世名,立业当立千秋业’,谨记!谨记!”

  “老臣以为万万不可”!

  这回却是两位老臣抢着谏阻,王铎见付明脸色不豫,忙介绍起来,却是福王治政时期的两任吏部尚书。一为张慎言,一为徐石麒。两个人的理由是:有明,单字王远比双字王要高贵,献王以太子之尊,又督兵江北,这样做是自降身价,会惹天下人耻笑。

  付明满心不悦,这个王号,他向往已久,却不想竟如此难以通过。于是,他冷笑一声道:“既然计议难定,孤仍以献王府龙凤印号令江北吧!”

  这样一说,众臣反倒说不出什么了,献王发过重誓:绝不当大明天子,所以在他们心中,称帝是不可能了。不过,这些老家伙在来扬州途中曾有过一个决议,那就是,献王虽然当不成皇帝,但是他是先帝太子,他的儿子可以。所以为巩固国本,献王必须尽快成婚,生下一个儿子,就是皇帝,而付明就成了同北京的那个多尔衮一样的皇父摄政王。这事说来荒唐,却是各方成都可以通过的最好之妥协方案。即使付明有罪,他的骨血却是真正纯洁的皇家血脉。而在这种前提之下,付明无论称什么王,都与他们的目标有出入。

  付明气闷之余,也暗自道:大丈夫不在意这区区名号,凡事从长计议,只要自己大权在握,总有机会,凡事以国是为重吧!何况,这些刚方练达的老骨头,权倾朝野,故交学生遍天下,自己初担重任,还需要他们用心扶持,方能坐得稳。于是,脸色稍稍放晴,笑道:“各位老先生,孤这里还有一事相托。”

  姜曰广方才“恶狠狠”地瞪了周镳一阵子,把个周某人搞得有苦说不出,只好苦丧着脸低头不语。这时听献王又有要事相商,急忙抬起头来,又迎上了老姜的虎视,只好别开头,暗叫倒霉。

  那姜曰广这才率先接过话道:“殿下有何吩咐,只要老臣等做到的,万死不辞!”

  付明叹了口气,有些迟疑地说道:“这件事有些凶险,不过对各位老先生而言,成功之可能十有**!”

  高弘图当即明白,道:“殿下,可是为史可法之事?”

  付明装做大吃一惊,赞叹道:“高先生竟如此神算,孤真是佩服!”

  姜曰广哈哈笑道:“殿下不必为此事担忧,臣与高大人昨日便已商议妥当,别说殿下吩咐下来。即使殿下没提及此事,臣等也定要为殿下做好这个说客,把那数万马兵不血刃地替殿下给收编回来。”

  付明心中一喜,这才是这群老臣该散发余热的地方,急忙谢过。然后又说道:“还有一事,孤今日要与大家说清楚!”

  见献王脸色严肃,众人知道他要说的话,定是兹事体大,果不其然,只听付明缓缓道来:“有关马士英与潞藩结党营私,弑君篡位的人证、物证,孤已经掌握了其中大部,现在可以说事实基本清楚。在这里,孤就跟大家通报一下。大家先看这份伪诏!”

  那伪诏正是当初马士英下令杀太子的那张,众人传看一遍,无不欣喜非常,看来搞倒老马,指日可待。再听献王继续说道:“天幸,与马士英同流和污的司礼太监卢九德把这份伪诏保存了下来,咱们才有可能了解此中真相。”

  王铎在旁和道:“老朽于武汉识出殿下之后,在回应天府的一路上便知晓有刺客密谋暗杀殿下的事情,而且与那刺客也有过交往。”

  其他人又是一愣,就听付明把话接过去道:“那刺客是孤从前的东宫侍卫,孤由此才得以化险为夷,此人现在孤帐下听令!”

  众臣听到这儿,都在嘴上心中惊叹称颂不止,直把付明捧得与日月同光,与天地同辉。付明摆摆手,继续说道:“那个卢九德做了这件坏事,整日里不能自安,为了防止马士英有一天会杀人灭口,他就把伪诏给保存了下来,岂图要挟马士英。可等他见到孤安然抵达南京后,良心上更是自责不已,于是把伪诏给了孤,想要借此立功赎罪。此事却被马士英在宫中的眼线得知,这老匹夫深知孤那叔皇帝虽说糊涂,但在骨肉亲情上却从没掺过半分假,更何况,此事如果曝光,那么即使皇帝有心回护,亦是枉然,于是便密谋着如何摆脱罪行。马老贼曾委托诚意伯来找过孤,做得遮遮掩掩,还送给名驹宝剑,为的是要投孤所好,让孤将伪诏还给了他。孤存心以仁,心道即然孤已无事,便不想与他计较,但伪诏是绝计不会给他的,以免他有恃无恐。没想到的是,这厮却下了狠心要铤而走险。这时候,又有了钱谦益联络史可法兵谏的一出子事,想必大家也都有所耳闻。”

  在座的都是东林、复社一党,虽说因离朝时久,未能参与其事,不知共详,但这事却也“略闻一二”。这时听献王说来,也都心中一凛,殿下好手段,虽说受诬而被逐出留都,却偏偏似乎什么都知道。

  “事败。马士英一边招来了黄得功,一边威胁钱谦益这个软骨头,结果,两个至佞至奸之人达成妥协,那就是再立一位新君。他们沆瀣一气、不计廉耻,丧尽天良,勾结对皇帝一直存有异心的潞王,终于定下了奸计。于是便有了那晚的局面。钱谦益府上的一个小厮颇有正义感,曾耳闻马、钱二人密晤,在事发当晚也曾到孤府上报信,无奈孤已进宫,大事遂不济。但此人现仍在孤营中,所以马、钱举逆之事可谓铁证如山,根本不存疑问。”

  待献王一说完,黄宗羲、方以智、顾炎武等几位“年轻”人都义愤填膺地站起身来,纷纷道:“主公,臣等愿草拟文章,揭批逆党,以使真相大白于天下!”“让天下人唾其面、戳其骨。”

  姜曰广等老字辈也是听得有些森然,没想道,表面上道貌岸然的老钱竟是这种人物,而马士英手段之阴险、之残酷也令他们难以想像。这时见复社诸子纷纷表态,也相对稳重地附议。

  付明满意了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这事就不劳烦各位老先生,便由陈、方、黄、顾诸先生执笔润色就好。”继而话锋一转道:“今日,孤与众位先生在此相商国是,达成决议若干,还请诸位能与孤同心协力,一丝不苟地贯彻到底。明日清晨,孤会送姜先生、高先生北上,二位老先生此行任重而多险阻,无论事成与否,孤只送一句:但求平安。孤想,那史可法、史先生定是好相与,但那高营上下,还有刘泽清却都是虎狼之辈,二位老先生是孤身边不可或缺的栋梁骨干,但请自重。”

  一番话说的有情有义,两个老头子一阵感怀,又听献王说道:“孤此次锐意北上,正所谓时不我待,因而留给二位老先生与史可法和谈的时间自明日起只有五日,若事不成,孤会亲率精锐北伐,不留情面。二位老先生可以跟史可法及淮安诸将说清楚,和则两淮太平,淮扬百姓对他史某自会感恩戴德,孤也会诚心以待;战则其绝无胜理,孤现有两战两胜的劲旅一支,另有北来援军数万,只管叫他有败无回。一战败,则身败名裂为天下笑,反使仇者快。何去何从,悉听尊便。”

  付明见姜、高二老颇颇点头,心中自是得意,于是不由得多说了几句。“孤自北都生变,就常思朝政之靡乱为何,其一便是党争祸国”。

  付明眼光扫视众人,接着说道,“在坐的各位但请扪心自问,是否也有门户之见。大家都是当世读书人的表率,当也读过《朋党论》,欧阳先生的本义再清楚不过。孤只望大家在开会时能畅所欲言,待决议形成,就不要再搞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孤相信诸位是不会的,但是你们将来的手下人会不会呢?孤以为会的,人嘛,总有个三六九等,总会良莠不分。这就需要大家做到严于律己;另一个呢,就是严格要求,对那些不能自律的,就要处理。他们如果愿意胡说八道,那就离开朝廷,不理政事,孤也懒得理他。只要在朝一日,就要与孤的大政方针保持高度一致,个人的想法与意见都不重要。我们的事业要想立于不败之地,就在于此。”

  众人听献王说得头头是道,见殿下说得高兴竟站了起来,伸出了手掌道:“这个道理实际上很简单,大家看,五个手指如果单独去撞重物,那会很疼,而没有什么实际的效果。即使一起去撞,如果不握紧拳头,也会无功而返。所以,我们必须拧成一股劲,一致对外方能成功。”

  “殿下今日讲的这些实是至理名言,臣愿回去后整理清楚,并请以后的各极官佐学习掌握”,说话的人是周镳。

  付明听得一乐,心道,那不成了语录体的什么小册子,见周镳那诚恳的样子,他突然开始理解为什么最有智慧的人也会以为自己是万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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