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十二章:秘函_皇后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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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十二章:秘函

  在柔然战场上牺牲的长孙琨将军,被他的父亲葬在了涿邪山战场的山丘上。春来的时候,草原上绿浪如波,细碎的白花会环绕着他的坟墓。于生命,永恒和短暂都是相对的。

  元天寰口谕长孙乾:“你如为朕之忠臣,朕令你不再为你的儿子悲哀!”当烈火焚化那具年轻的躯体的时候,我含着泪望向老将军。他饱经风霜的脸上一片肃穆,却没有哭泣。元天寰是残酷的,残酷到不近人情。但他得到了长孙将军父子绝对的忠诚。

  对于柔然残军的屠杀持续了三天三夜。我发现自己只有在深夜才能安睡片刻,因为死亡的恐怖在那样的时刻才不会缠绕着我。我是借着元天寰的病,躲避着外面发生的一切。草药的恬淡气味,掩盖了数十万的阴魂。有时我张开眼睛,就看到元天寰的面容纹丝不动,好像是个静止的雕塑。我会错觉他也死了。可当我一动,他也就动了动,灼灼的目光转向我。夜晚的他总是沉默着,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但好像下定决心,不肯给我一句安慰。

  这一日,我醒得极早,身上裹着熊毛毯子,帐子里火还烧得旺旺的。我俯视元天寰,他倒是睡得沉。我无声的拉好衣服的折皱,拢好头发。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元天寰以外的人,看到我的惰容。

  上官居然在外帐,他盘腿坐在火堆旁,脸色被火映得鲜艳,像春天的花蕊。

  “公主,今日皇上的病好些了?”他见面就关切的问。

  我点头:“是好了许多,咱们什么时候回长安?”

  他说:“就在这两天吧,师兄的病……你不用慌张。回到长安静养,开春了就会痊愈。”

  我心里稍微宽松,也伸出手指来烤火,笑道:“你说,我不怀疑。我知你不会骗我。”

  他垂首看火,好像火芯里有个小人儿在跳舞似的。我环视左右,压低声音:“上官……你有心事么?”

  他眉毛一抬,从衣襟里拿出一封信,带着珍珠光泽的手指在那信上来回摩挲了几遍,正色说:“前几天在决战时刻,匈奴的叶买王想要率部投降,就派使者交给我这封信。但我知道师兄的意思,必定不肯要他们降。因此就压下这封信。我觉得此信不该瞒,但师兄的身体还没复原……”

  我好奇的望着纸头上淡褐色的花纹,那好像是北朝的皇亲国戚才可用的信纸。叶买投降,原来是有人牵线?那个人想要瓦解柔然军队,本没有错,但是不了解元天寰要屠灭柔然的意图,到底是犯了他的忌讳。我盯着上官,忽然心念一转:“难道元君宙想要他们投降?”

  上官点点头,我吃了一惊:“上官,阿宙又怎么会认识叶买?”

  上官摆手:“他自然不认识叶买王。可是叶买的新部下就是曦朝的投降将军于英。于英和元君宙素来友善。柔然军队盛传北朝皇帝病重,长安只有元君宙是最年长的弟弟。叶买本不好战,又和可汗父子矛盾重重。他向于英询问试探,恐怕是于英出谋划策,才会想到联系元君宙的。”

  于英找人去找阿宙。阿宙在长安准备迎战,当然会考虑敌军中的投降者。所以给秘密使者这封信,也可能是通过阿宙的吧。我挺直了背脊:“上官先生,要我说交给元天寰,又怎么样?元君宙是皇帝的兄弟,国家危急,你们又和长安的他隔绝音讯。念及家事,谁不能谋策?何况元君宙素来胆量大,有魄力。作为留守的太尉,他就是答应了接受叶买投降,也不是大罪过。”

  上官不语,将信件展开递给我看:“不是大罪。但……你看这里。”

  我以火映纸,只见信上数行,都不是元君宙的笔迹。只是说作为太尉,若叶买能于阵前倒戈,便可以宽免他和他的部众。但落款太尉印章旁,却有一个大大的“赦”字,正是阿宙的字体,和我记忆里面的一样。我“啊”了一声,阿宙为何要写这个“赦”字?

  赦,只有皇帝或者摄政可用。就算皇帝病重,阿宙作为皇太弟监国,写这个“赦”也不太合适。可是以我对阿宙的观察,他应该没有别的心思。我想矢口否认是阿宙的字,但上官又是何等样人?我细细想想,注视着上官,微笑道:“元君宙这次真是鲁莽了。怪不得先生你不便给元天寰看。离间皇帝兄弟之情,这封信自然不足,又何必给元天寰添上不快?再说,叶买和于英不是都被杀死了吗?死无对证!”

  “是不够。我想是叶买等非要北朝做主的人出面,赵王就干脆就写了此字。”他只差没有说赵王不谨慎了。我心里血气翻涌,阿宙笑起来飞扬的眼睛又在晨光里活跃起来……我真想当面问他。我将信叠起来,半开半合眼睛:“先生,我代为转达可否?”

  他沉默着。我笑了:“你怕我为了元君宙去烧了这信?”

  上官也一笑,似有几分伤感,一字一句的说:“你不会的。”

  我将信纸收入怀中,严肃的回答:“是,我不会。元天寰的判断力,在他正常的时候是足够的。但现在他病着……。我会保留这封信,等他处置。”

  上官清冽的眸子一转,明如冬夜里的雪月,再被他瞧一眼,我的心思都快被看破了,我不得不低头避开。他又道:“两个时辰前,六王元殊定集合柔然大军后方的妇女十万,牲口百万头,还有无数战利品,已经到了辕门外……”

  我只要看他清澈的眸子,还有他锁着的眉头,就明白他的意思。他终究还是不忍心了。

  我果断站起身:“天冷,先生在这里等皇帝醒来。先让我去看看吧!”

  天色蒙蒙,我在元天寰的十来个亲兵陪同下,行到了辕门。无数的柔然妇孺,被绳子拴在一起,天气太寒,不成形的雪子还在飞散,她们中倒鲜少人哭。柔然女人是草原上的女子,大多吃苦耐劳,与我在四川所见的流民大不一样。

  我踩在卒的背上,踏到雪地里,士兵们用鞭子抽打前排的妇女,让她们跪下。我只摇摇头。

  她们看着我的样子,好像是见到了活着的鬼魅。有个健壮的柔然女人忽然啐了一口地下,歪着脖子对人群喊了好几句话,皮鞭又抽在她脸上,可是她就是不屈服,还用凶狠的目光望着我。我静静的望着她,时间长了,她才低头。我问译者:“她说什么?”

  译者发抖道:“桂宫……?”

  “你只管讲,恕你无罪。”

  他横下心:“她说,您肯定是元……皇上的女人,他们俩是一样美得不像个人,也一样的狠毒。”

  我仰起脸,对那女人说:“柔然人先进攻我朝。你们的男人既然输掉了战争,你们就要背负命运。你们想给死去的人陪葬,又何必活到现在?活着的人,无所谓狠毒和仁慈,只要活下去!”译者跟着我说,偌大的地方只有女人们压抑的呼吸。

  我又说:“我是江南公主,却被命运带到冰封的北国。我父皇是在和北朝的战场上死去的,我母亲是因为我的婚讯病入膏肓的,但我还是活着……我想要尽可能的活得久。你们看到草原上的草,是怎样生长的吗?我们女人也是。永远是草,但是永远活着……”我不想再说,女人们开始抽泣。

  我在那个瞬间下了决心,翻身上马。直奔元天寰的御帐。

  御帐内居然已经将领云集,元殊定侃侃而谈:“……所以说,女人是祸害。柔然女人就像母狼,一定要斩尽杀绝,才可彻底让这片土地安宁……”

  上官说:“北方平定,一定会有十万的我朝军士前来屯边。女人正好可以成为他们的眷属,北疆的人口在十来年内就会猛增。历朝历代,那么多战争,哪里有将女俘全部杀死的道理?”

  元殊定冷笑:“上官先生舍不得,可以先挑选些美女……”

  上官神色不变。赵显在旁边插了句话:“有的人自己不喜欢女人,就不许别人喜欢?天下没有女人,你怎么生出来的?”

  长孙乾急唤他:“赵将军,不可对王无礼!”

  元殊定脸色大窘,朝赵显瞪瞪眼,然后干涩的笑了一笑。

  看到我入内,他们都闭嘴了。元天寰渊默如神,坐在上方,俊美的面上绝无丝毫困扰。

  元殊定指着地上琳琅的珠玉,对我说:“殿下,这都是柔然王后的宝物,本王不敢自专,尽数献上。还有一个古鼎,乃上古遗物,内有铭文:王后昌,万万年。恰好是殿下和皇上婚礼应景之物。”

  我走到元天寰的身边,从容坐下,说:“本宫将为皇后,只担心自己才德不够用,哪里会少器物用?战利品,理应分给有功的将士,还有阵亡者的家眷。本宫什么都不要。至于古鼎,是上古礼器,既然六殿下得到不易,也不能辜负了你的心意。皇上,本宫年轻,不配使用这样福厚的鼎。不如送到文烈皇后庙,以此物奉献皇后在天之灵,您看呢?”

  元天寰深黑色眸子一动,微熹的阳光,使他的瞳孔变得如琥珀一般,深不可测。

  他开口了:“宝物等按照公主的意思办,甚合朕心。朕命赵显去燕然山,将此战刻碑立石留念。赵显,你还求什么,朕准你陈奏。”

  赵显喜出望外:“皇上命臣向北,臣如古代英雄,实在别无所求!”

  元殊定朝天翻了一下白眼,上官道:“皇上,依臣看,于英投降,后又兵败自杀。赵显砍杀可汗,首当奇功。应该升赵将军为卫将军……并赐予免死金牌一面。”

  “准奏。六弟?”

  元殊定一幅委屈相:“臣弟在。”

  元天寰对他赞许的一笑:“你集合如此多的战利品,行军神速。偷袭敌军,也有功劳。朕为你加食邑三千户。柔然可汗父子的尸体在外曝晒数日,朕命你代朕将他们郑重下葬。可汗虽死,他也毕竟曾是一个王。”元殊定先是得意,后来有几分意外,忙应了。

  “至于女人……”元天寰顿了顿:“朕还要思量,你等都跪安吧。”

  等到只剩下我们,他才盯着我:“光华,朕本不想饶恕女人,因为她们心里有仇恨种子。她们即使为我们北朝男人生儿育女,但是对于这样的灭族的记忆,会让这些女人一直恨下去。”

  我猛的站起来:“不是的。她们选择活下去,就是投降了。在这一点上,女人和男人不一样的。若有了北朝的丈夫,孩子,她们依然会是妻子,母亲。狼族的女人比汉族女人狠,也更能懂得战争的生死。”我望着他:“光华也有恨,但我不为了恨而活。而且,我没爱过的人,也不配我恨!”

  元天寰目不转睛的注视我,他铁腕上是强悍的帝国,但眼睛里却开着明丽的莲花:“这样……好。”他笑了笑,站起来:“非常好,但愿你一直不恨朕。”

  我有一丝惶惑,用手指掖了一下腰带,那封信已经坠到我的腰上了……

  元天寰道:“除了柔然大贵族和将军的妻女必须处死,其他女人都可活命。朕要即刻返回长安。长安家里,只怕也乱了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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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初八,我跟随着元天寰到达长安郊外的长乐宫。前一天,他忽然有旨意,御驾将在长乐宫驻留到新年。冬日骊山,松柏常青,漫山遍野为朱旗环绕。帝宫在云深之处,碧涧流入玉殿,愈显静旷。雪后新晴,骊山晚照,我不禁下车拊掌而笑:“好一片八百里秦川,美!”

  元天寰的靴子踏在雪地里作响,倒添几分凡人味道,他注视我而笑,默默无言。

  我轻轻问:“长乐宫有温泉,所以你才要在这里修养?我本来以为你急着进城呢?”

  他道:“朕父皇文成帝每年冬天都来长乐宫避寒,朕倒是好几年才得空来一回。”

  “你比你父皇苦多了。”我转眸:“不过我母亲说:乐就是苦,苦就是乐,人生有些许不足,安知非福。对不对?”元天寰不置可否,眼眸更亮了。

  “我从这里遥望长安,那座城也是安静的,并不至于乱。”

  元天寰一本正经的说:“朕回来了,谁还敢动?皇帝在帝国的每个角落里震慑力该是一样的。朕在柔然传出死讯,让他们每个人震动一番,朕哪里会不察知?不过……”他意犹未尽,我“呀”了声,一只肥壮的松鼠哧溜穿出我的裙摆,转瞬就在雪中逃匿了。元天寰龙颜微愠,小声叱责道:“大胆狂鼠!”我也笑了。

  温泉,对元天寰的病,还有上官先生的腿,都会有疗效的呢。

  长乐宫内,群臣和内侍黑压压的跪了一片,中山王,七王元旭宗,太傅郑畅等都在,唯独……没有阿宙。元天寰搀扶起中山王,又令郑畅和众臣平身。等群臣都站起来,我才发现谢如雅在人群的后面。人人肃穆如泥塑,唯有如雅对我甜甜一笑。我见到他,总觉得家的气息就近了。等到元天寰从中山王开头,单独召见诸重臣。我便到廊下找寻如雅。如雅和上官谈兴正浓,全不涉及□□势。如雅怡然道:“长乐宫的梅花,为天下最闻名。我是沾了我家公主的光,不狂写一百首梅花诗绝不罢休。”

  上官笑声明快,他手指也染上了淡红梅色:“将来时代,恐怕要数你最风流了。我倒是想快回上官府邸去。我不爱宫梅繁盛,我家的一株老梅,足够容下我的诗兴了……”

  我也掺合道:“先生谦逊了。先生运筹帷幄,又哪里是如雅的一点风雅诗心可比?”

  上官见了我,微微躬身:“公主过誉了……我不叨扰了,先行告退。”他引袖而去。

  如雅望着他的背影:“见上官先生,如有暗香袭来。”

  我点点头,低声地问:“我走后,长安城内动向如何?”

  谢如雅好像背书似道:“长安城在那段日子里倒是人心惶惶。到处传说皇上危急,且有遗诏,要立五殿下当皇太弟。中山王袖手观望,不发一言。七王每日跟着师傅们读书,谁都不见。文官们常常集会,又不知道都在商量些什么。只有五殿下独当一面,他一边加紧备战,又赞同罗夫人封锁宫内宫外,以他之数千少年军人在首都内戒严。不过,他和太傅等人矛盾重重,双方下僚,在官省也发生几次纷争。”

  “纷争?既然只有元君宙一个人在管事,还争什么?”我不以为然,只隐隐宽心:看来阿宙并没有辜负我的希望。虽然庭上已历黄昏,但我心中却逐渐开朗起来。

  谢如雅叹息,篾然笑道:“究竟为何?世间人争夺,无非为名为利。五殿下录尚书事,许多事情在太尉府内决定了。都不通过太傅及八座文官,他们自然极为不满。而五殿下为人雷厉风行,又不给权贵们留面子。他为了备战先逼令世家大族交出屯粮。荥阳郑氏,范阳卢氏,首当其冲。京兆杜氏,因为杜昭维竭诚辅佐五殿下,早早就使上缴了的……”

  我沉吟道:“皇太弟……,有人去兰若寺打开诏书?”

  如雅摇头:“没有。五殿下命士兵围住兰若寺,说非常时刻,入此尼庵的任何男人都立刻处斩。”他环视左右:“姐姐,皇太弟才是风波的要害,对不对?”

  我拉紧了披风,天公又洒起了银粉。雪落在我的肩上,倒像是灰色的五瓣梅花:“如雅,我的婚期快来了。今儿是腊八,过了正月,春日近在眼前……我走到现在,没有回头路。我要是能生子,就不会存在皇太弟。但我要是没有……也许……会有一个皇太弟的。无非是五,六,七,三中选一。五王是最有能力也最得民心的,且他素为皇帝钟爱。但他一帆风顺,行事锋芒毕露……唉。六王,你也是知道的,他虽不成熟,但心思巧诈。他的王妃是卢氏女,其母杨夫人和外家又鼎力支持他。这次跟随去北方,也是立了功勋的。至于七王,他倒是干干净净,无功无过。常言道:有得必有失。七王虽然老实,但是从中山王等皇族到曦朝的官民,连其几位哥哥,人人都喜欢他……”

  如雅皓齿微露,折射雪光。水秀的眉间笼上一道阴霾:“姐姐,古来后妃。纵然专擅上爱,也未必能够生子。但愿皇上万万年。”他犹带舒展的笑容,可音色缥缈,几不可闻:“我临行前,不知为何,母亲说你本该是天下正统的女皇。你当皇后已经是屈居于人了……。所以,天下有了皇后……也许不该再有皇太弟的……。这半年来,我竭诚皇上,结好五王,不疏六王,以文翰接近七王,但我心里,轻重厉害,时刻都在衡量。”

  我曳起裙裾,雪如玉碎。人人道这美少年雅致,他总是笑容嫣然,风流吟唱。可他心思却细密如此。他若长大了,又将有怎样的心思?传国玉玺,有何等奥秘?

  鹤唳数声,有人提着灯笼来。我一瞧,原来是六王傍着七王来。如雅自若的欠身而笑,我也望着他们:“两位殿下一起吗?”

  他们也还礼。元殊定好像嘴里灌蜜:“如雅又长高了。六哥哥有好多北国的故事讲给你听,你正好拿去做诗!”

  如雅道:“我不喜听杀人。”

  “哎哟,见了你,谁愿提杀这般的字。来,我和七弟带你去看好玩的!”

  玉雪庭心,月冷阑干。夜色空明,逍遥殿暖。

  我用刀裁着水仙芜杂的叶子,问长乐宫的总管宦官董肇:“皇上还在和太傅说话?”

  “是,就快移驾这里了,请桂宫稍待片刻。”此人一目不存,面空丑陋,但语气温雅。

  “辛苦你了。粥要送到上官先生那里一份。行宫内的守卫不可疏忽。皇上身边缺少宫人,你要调些妥帖的人来服侍。”

  “遵命。桂宫的侍女已来了几位,现就唤进来伺候您?明日……”

  我对着水仙凝神,笑了一笑。董肇突然住口,他剩余的眼,闪着微弱光芒。

  这个人怎么了?我心里奇怪。元天寰已步入,董肇恭敬收回目光,默默跪安。

  元天寰的脸色平静,我自己盛了一碗热粥给他,也不问郑太傅讲了什么。

  “腊八,请你进七宝五味粥。”我说,手上的水仙香气还未散,元天寰的鼻子凑近我的手,神色轻松下来。他的食相,倒很像阿宙,阿宙吃起东西……我心想:阿宙还在长安呢。

  为何别人都可以来面圣,阿宙就要耽搁呢?他不怕有人先进谗言?

  我看着元天寰吃完,才问:“董总管一只眼睛,倒像是叫人刺瞎的。”

  “是啊,他是三十年前从谋反的陈王府被没入宫中的。父皇曾说,董肇的眼睛是他年轻时候不慎弄瞎的。父皇心里后悔,所以一直留他在身边,最为亲信。父皇临终前,特命董肇在长乐总管。父皇当年,常指着他来告诫朕:君王一定要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笑了笑,叹息了一声,元天寰端详我,我就又叹息了一声。

  “你想朕问你为何叹息?”他说。我摇摇头。远处笑闹声起,腊八风俗,夜里要驱鬼。

  六王高声叫着,亲自领着年轻人们驱鬼。少年们戴的面具定然有趣,可我没有心思看。

  元天寰扬起眉问:“光华,你有事瞒着朕?”

  我郑重的坐下:“我只是伤感。冬日佳节,我没有兄弟姐妹。你兄弟如同紫荆花开,共有四朵。七王年幼,六王跟着你去北伐,只有五王他一人在长安。他实心任事,不推诿,不避嫌,恐怕会招惹诽谤。你当大哥的,难道不烦恼吗?”

  元天寰想了想:“五弟纵然得罪了天下人,有朕在,又何妨呢?只是五弟的所为鲁莽了。为政之道,不可都硬来。变通曲折,连朕杀伐如此,都不得不用。郑畅等世家大族,乃北朝汉族士人的根基。将来统一南朝,河南大族就更当重视。而且,太傅是文官之首,就算他是尸位素餐老朽,也不可过于轻视。文官们有笔有口,最能伤人。五弟不能妥善的处理与文官的关系,还是稚气了。不过,朕有决断的能力,不会让人恶意的诽谤五弟。”

  “不让人诽谤?那要是有物会伤害你们的兄弟之情,怎么办呢?”我追问。

  元天寰好像明白了,他端详我良久,付之一笑:“朕虽然想知道那是什么,但难为你的苦心。随你处置吧。不过,对五弟之事,以后你不要插嘴了。光华,君子之道有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朕不仁,所以有隐忧;五弟年少,智慧不足,才会有困惑;你呢,因为家国之痛,总缺乏一点将过去都摈弃的勇气,因此你有时才会怕。仁,智,勇,只有真正的君子如同上官,才会兼而有之。我们三个都是帝王家人,帝王家人难以成真君子吧。”

  他的话如用雪球,打进了我的心中庭院。我虽然得到了自己希望的结果,但没有快乐。

  他拉着我的手到庭院内。梅花冲寒怒放。缀玉枝头,寒鹊依傍,忽被一阵马蹄惊飞而起。

  是阿宙来了吗?我手一抖。少年们驱鬼的欢叫明晰起来“鬼出去!鬼出去!”

  (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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